开口说:“对不起,阿丽萨·奥西波芙娜,我不得不对您说,……我出于万分不得已。……”法国姑娘一眼看见信封就猜出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她的脸在她教课的这些天当中第一次颤抖起来,那种冷漠而正经的神情消失了。她脸色微微发红,低下眼睛,手指头烦躁地拨弄她那根很细的金表链。沃罗托夫看着她的慌张神色,明白一个卢布在她是多么宝贵,她失掉这个工作会多么难过。
“我不得不对您说,……”他嘟哝说,越发难为情了,感到自己心里发紧。他连忙把信封塞进衣袋里,接着说:“对不起,我……我要出去十分钟。……”他装出他根本没有辞退她的意思,只是请求她准许他出去一忽儿罢了。他走到隔壁房间里,在那儿坐了十分钟,后来他走回来,却越发心慌了。他暗想她可能按她的看法来解释他为什么出去一忽儿,他觉得很不自在。
她又开始教课。
沃罗托夫对于学习已经一点兴致也没有了。他知道这样听课不会得到什么益处,就索性让法国姑娘由着性儿去讲,什么问题也不向她提,也不再打断她的话。她按她的心意,一 堂课翻译了十页,他呢,没有听课,只是呼呼地喘气,由于没有事可做,时而看她卷曲的头发,时而看她的脖子,时而看她娇嫩的白手,闻她衣服上的香气。……他忽然发觉自己生出一些不好的念头,就不由得害臊,有时候,他又生出满腔温情,于是感到伤心和烦恼,因为她对他那么冷淡、死板,把他看成小学生,从来也不笑一笑,仿佛生怕无意中会碰她一下似的。他老是想:不知该怎样才能取得她对他的信任,怎样才能跟她亲近一些,然后帮助她,使她明白,这个可怜的人教课教得多么糟。
有一次阿丽萨·奥西波芙娜来教课,穿一件漂亮的粉红色连衣裙,胸口微露,身上散发出那么一种香气,他觉得她仿佛裹在云里,只要对她吹一口气,她就会飞上天空,或者象烟一样散开。她道歉,说她只能教半小时的课,因为她下课后要直接去参加舞会。
他瞧着她的脖子,瞧着脖子旁边裸露着的后背,这才觉得他明白了法国女人怎么会有容易堕落的轻佻女人的名声。
他沉浸在香气、美艳、赤裸的云雾里,迷迷糊糊;而她呢,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大概对他的思想也毫无兴趣,迅速地翻着书页,以最快的速度翻译道:“‘他在街上走着遇见一位他熟悉的先生说您到哪儿去看您的脸色这么白我真难过。’”那本《 mémoires》早已读完,现在阿丽萨翻译的是另一 本书。有一次她早来一个钟头上课,道歉说七点钟她要到小剧院去。沃罗托夫下了课,把她送走后,自己也穿上外衣,到剧院去了。他自以为只是去休息一下,散一散心,脑子里根本没有想到阿丽萨。他不能承认一个严肃的、准备开创学术事业、懒于走动的人,仅仅为了要跟一个他不大熟识的、不聪明的、没有学问的姑娘会面就丢下正事不干,赶到剧院去。
……
可是不知什么缘故,每到幕间休息时间,他的心就怦怦地跳,他身不由己,在休息室里和走廊上象孩子似的跑来跑去,着急地找某个人。每逢休息时间结束,他总觉得烦闷无聊。后来,他看到了那件熟识的粉红色连衣裙和蒙着一层透花纱的美丽肩膀,他的心就缩紧,仿佛预感到幸福来临了。他高兴地微笑着,生平第一次体验到嫉妒的感情。
阿丽萨跟两个难看的大学生和一个军官一块儿走着。她哈哈大笑,高声说话,分明在卖弄风情,沃罗托夫从没见过她象这个样子。看来,她幸福,满足,诚恳,热情。这是为什么?什么缘故呢?也许这是因为那些人跟她接近,是她那个圈子里的人吧。……沃罗托夫感到他和那个圈子中间隔着一道可怕的深渊。他对他的女教师行礼,可是她冷冷地对他点一下头,很快就走过去了。她分明不愿意让她的男同伴知道她有学生,知道她已经穷得教家馆了。
在剧院相逢后,沃罗托夫明白自己堕入情网了。……从此,每到上课时间,他总是定睛看着他那优雅的女教师,不再克制自己,由着性儿生出种种纯洁的和不纯洁的想法。阿丽萨·奥西波芙娜的脸仍旧冷冰冰,每天傍晚一到八点钟,总是平淡地说一声“ au revoir , monsieur”。他感到她对他漠不关心,日后也仍旧会漠不关心,他的处境是毫无希望的。
有的时候,在课间,他开始幻想,生出希望,定出计划,暗自盘算该用什么话来求爱,想起法国女人是轻浮而容易上手的。然而他只要看一眼女教师的脸,他的念头就顿时烟消云散,如同在别墅里遇到起风的天气拿着一支蜡烛走到阳台上去,蜡烛就会熄灭一样。有一次他迷迷糊糊,象做恶梦似的忘了体统,熬不住了,趁她教完课走出书房,要到前厅里去的时候拦住她的去路,喘着气,结结巴巴地表白他的爱情:“您在我是那么宝贵!我……我爱您!让我说出来吧!”
可是阿丽萨脸色惨白,大概害怕了,因为想到他这样一 求爱,她就再也不能到这儿来上一堂课,挣一个卢布了。她睁大惊慌的眼睛,大声嘟哝道:“哎呀,这可不行!您别说了,我求求您!不行!”
事后沃罗托夫通宵没有睡觉,羞得要命,责骂自己,紧张地思索着。他觉得他的求爱侮辱了那个姑娘,她不会再到他家里来了。
他决定明天早晨到居民住址查询处去查明她的住址,给他写一封道歉信。可是信还没写,阿丽萨却来了。乍一到,她觉得挺别扭,可是后来翻开书,就照往常那样迅速而活泼地翻译起来:“‘啊,年轻的先生,不要摘我花园里的那些花,我要把花留给我害病的女儿。……’”直到今天她还是天天来。已经有四本书翻译完了,可是沃罗托夫除掉“ mémoires”这个词以外什么也没学会。每逢人家问起他的学术工作,他总是挥挥手,不回答这个问题,把谈话转到天气上去。
「注释」
①指大卫·马尔戈所编的法语教科书。——俄文本编者注
②法语:再见,先生。
。。
狮子和太阳
小说
狮子和太阳
在乌拉尔山脉的这一边,有一座城,城里盛传最近有个波斯大官拉哈特-赫拉木光临此地,在日本饭店下榻,盘桓几天。这个传说对市民们没有发生什么影响:来了个波斯人,那好,让他来吧。只有本城的市长斯捷潘·伊凡诺维奇·库曾从管理局秘书那儿听说那位东方人光临此地,却沉思起来,问道:“他要到哪儿去?”
“大概到巴黎或者伦敦去。”
“哦!……那么他是个大人物吧?” ?p》
“鬼才知道他是什么人。”
市长从管理局回到家里,吃过午饭,又沉思起来,这一 回一直沉思到傍晚。显赫的波斯人的光临使他发生很大的兴趣。他觉得是命运把这个拉哈特-赫拉木送到他这儿来的,因此实现他那蕴蓄已久的热切渴望的有利时机终于来临了。事情是这样的:库曾已经有两枚勋章 ,即三等斯坦尼斯拉夫勋章和红十字章 ,还有“拯救失足落水人协会”的一枚徽章 ,此外他还给自己定做了一个小表坠(一管小金枪和一个六弦琴交叉在一起),这个表坠挂在制服纽扣眼上,远远看去,象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东西,酷似一枚奖章 。不过大家都知道,一 个人的勋章和奖章越多,他就越希望多得。市长早就巴望得到一枚波斯的“狮子和太阳”勋章 ,他热烈地巴望着,简直要发疯了。他清楚地知道,要得到这枚勋章并不需要作战,也不需要捐款给孤儿院,更不需要担任由人推选的职务,只需要适当的机会罢了。如今他觉得,机会来了。
第二天中午,他戴上所有的勋章和表链,坐车到日本饭店去。命运果然要成全他。他走进显赫的波斯人的房间,房里只有波斯人一个人,闲着没做事。拉哈特-赫拉木是个身材魁梧的亚洲人,生着象田鹬那样的长鼻子和凸出的眼睛,戴着平顶圆锥形帽子。他坐在地板上,正在翻他的皮箱。
“请原谅我来打搅您,”库曾笑哈哈地开口说。“我荣幸地介绍自己:我是世袭荣誉公民和勋章获得者,本城的市长斯捷潘·伊凡诺维奇·库曾。我认为我有责任来向阁下致敬,向所谓我们友好的邻邦的代表致敬。”
波斯人回转身来,用很糟的法国话嘟哝了一句,那声音听起来象是一根小木棒在敲一块木板。
“波斯的边疆,”库曾接着念他事先已经背熟的欢迎词,“跟我们广大的祖国的边界紧密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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