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第82章


“迷亭先生,你和子规先生有过交往吗?”坦率的东风君问得斩钉截铁。 
“唉,即使没有交往,也始终通过无线电报肝胆相照的嘛。” 
迷亭先生在胡诌八扯,东风君有些厌烦,便沉默不语。寒月却笑着接下来说: 
“那么,藏小提琴的地方倒是有了,可是现在怎么往外拿?这又难住了。如果单纯是拿出来,只要背着人们的眼目,打开看看,倒也不是干不来。然而,只是看看又有什么意思?不弹响它是没用的。弹则发声,声发则被发现。刚好只隔一道木槿篱笆,南邻便住着渣滓党的头目,多险哪!” 
东风同情地随和:“糟糕!” 
迷亭说:“的确,真糟糕。空口无凭,有据为证,当年只因发出了声音,小督局①才败露了。如果是‘偷嘴’或‘伪造假币’,那还不难遮掩;然而奏乐,那是瞒不了人的呀。” 
①小督局:日本第八十代天皇——高仓天皇的爱妃,善彈筝。皇后之见平清盛妒恨她,将她藏于嵯峨野。源仲国奉御旨,凭《思夫叹》的琴音发现小督局,遂带回。后为平清盛所捕,削发为尼。故事见《平家物语》谣曲《小督》。 
寒月说:“只要不出声,总还好说。不过……” 
迷亭说:“且慢,说什么只要不出声……有时候不出声也瞒不住。从前我们在小石川的庙里自己起伙时,有个人叫铃木藤,此公非常喜欢喝白酒。他用啤酒瓶子买来白酒,便乐呵呵地自斟自饮。有一天藤先生出去散步,真是不应该,苦沙弥偷了一口白酒喝……” 
主人突然大声说:“我何尝偷过铃木的白酒?偷酒喝的不是你吗?” 
“噢,我以为你在看书。胡诌两句也没事。不曾想,你还是听见了。你这人,不防着点不行啊。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指的就是你。不假,说起来,我也喝了。我喝了,这一点儿也不含糊。但是发现有酒的可是你。你们两位听着!苦沙弥先生本来不会喝酒。但是,他觉得是别人的酒,就痛饮一气,所以呀,荷,满脸通红。唉呀呀,那副样子,不忍再看他一眼……” 
“住口!连拉丁文都不会念,还……” 
“哈哈哈……后来藤先生回来,晃了晃啤酒瓶,发现少了一大半,他说一定是有人喝了。四周一察看,只见这位‘大老爷’蜷缩在墙角,活像用红土捏成的泥像……” 
三人不由地哄堂大笑。主人也边看书边格格地笑。惟有独仙,似乎由于过分地巧用机关,有些累了,所以伏在棋盘上,不知什么工夫已经酣然入梦。 
寒月又说:“不出声也曾被发现过。我从前去姥子温泉,和一位老头住在一起。据说他是东京一家布疋商店的退休老板。反正是同宿,管他是布疋商还是估衣商的。然而,有一件事可伤脑筋。那是因为我到姥子温泉以后第三天,我的烟抽光了。诸位大概也都清楚,那个姥子温泉不过是山里的一幢房,很不方便,除了洗澡、吃饭就什么也买不到。在这里断了烟,那可是一场大难。越是缺什么,就越想什么。我刚刚想到没有烟啦,就突然想吸。其实,平日井没有那么大的烟瘾。偏偏倒霉,那个老头包了一大包烟叶来登山,他拿出一点烟来,盘腿大坐,吱吱地吸起来,仿佛在问:‘不想吸一口吗?’他光吸,还可以忍受,后来竟吐起烟圈,又竖着吐,横着吐,甚至躺在黄粱一梦的枕上倒过脸来吐;还像变戏法似的从鼻孔吸入鼻洞,再从洞里喷出来。一句话,直‘晃嘴’呀!” 
“什么?‘晃嘴’是怎么回事?” 
“形容炫耀服装家具叫做‘晃眼’,那么,炫耀吸烟,只好叫做‘晃嘴’了。” 
“唉,与其这么煞费心机,何不要来一点儿抽?” 
“这,不能要。我是个男子汉嘛。” 
“咦?男子汉就要不得吗?” 
“也许要得。但是,我没要。” 
“那怎么办?” 
“不是要,而是偷!” 
“唉呀呀!” 
“我看那老头儿拎着条毛巾洗澡去了,心想:要吸,就趁现在!我便不顾一切地大口猛吸起来。啊,真过瘾。不大一会儿,纸屏哗的一声开了。我一惊,回头一看,来者正是烟草的主人。” 
寒月问道:“他没有去洗澡吗?” 
迷亭说:“他刚想洗,忽然想起忘了拿钱褡子,才从走廊折了回来。谁稀罕偷他的钱褡子?首先,这是对我的冒犯!” 
寒月说:“看你偷烟的手段,还有什么好说的?” 
“哈哈哈,那老头儿真有眼力,钱褡子的事暂且不提。单说他拉开纸屏一看,我已断烟两天,而现在那浓浓的烟雾却弥漫在整个房间。常言道:‘坏事传千里!’一下子事情败露了。” 
“老头儿说什么了?” 
“到底是年高有德!他什么也没说,将用白纸卷好了的五六十支烟递给我说:‘对不起,如果这粗劣烟叶您不嫌弃,就请吸吧!’说完,他又到浴池去了。” 
“这就是所谓的‘江户风趣’吧?” 
“谁知道是‘江户风趣’还是‘布疋商风趣’,总之,从此我和老头儿极其肝胆相照,逗留两个星期回来。非常愉快。” 
“这两个星期,烟卷都是老头儿请客吧?” 
“嗳,大致如此。” 
主人终于合上书本,边起身边求饶地说:“小提琴完事了吧?” 
寒月说:“没有。以下才热闹呢。正是故事高潮,你就听下去吧!顺便提醒一句在棋盘上睡大觉的那位,叫什么啦?对呀,独仙先生……那么,独仙先生也请听听吧!如何?你那种睡法对身体是有害的。叫起他来好吗?” 
迷亭喊道:“喂,独仙兄,起来,起来!讲有趣的故事。起来吧!人家说,你那种睡法对身体有害!说您太太会担心的。” 
“嗯?”独仙哼了一声抬起头来,顺着他那山羊胡流下一串长长的口水,像蜗牛爬过似的,那口水闪闪发光。“啊,好睏!‘山上白云闲,恰似我偷眠’,啊,睡得真香!” 
“你睡啦,这已经公认。你快起来如何?” 
“起来也好吧!有什么趣闻吗?” 
“紧接着就要把小提琴……怎么回事啦?苦沙弥兄!” 
“怎么回事?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东风说:“马上就该拉琴啦。” 
迷亭说:“马上就要拉琴啦。到这儿来,你听呀!” 
独仙说:“还是小提琴?真受不了!” 
迷亭说:“你是拉‘无弦之素琴’的人,没什么受不了的。而寒月兄恐怕要拉得吱吱哇哇,声震三邻五舍,那才大大受不住呢。” 
独仙说:“是吗?寒月兄难道不懂操琴却不惊邻的方法吗?” 
寒月说:“不懂。如果有这样的方法,倒要请教。” 
“何须请教!只要看一眼圣地白牛①,就会立见分晓。”独仙说得玄虚莫测。寒月断定这是独仙睡眼朦胧中信口胡诌的奇谈,便故意不理他,接着话碴儿说: 
①圣地白牛:见日本的《碧岩录》,以进入清净境界的无垢白牛,形容佛门圣洁。 
“好歹想出了个妙计。第二天是天长节,从早到晚我都在家,把藤箱开了关,关了开,一整天都在心慌意乱中度过。终于天黑了。当藤箱下蟋蟀嘶鸣时,横下心,将那把小提琴和琴弓取了出来。” 
东风说:“总算露面啦。” 
迷亭却警告说:“率尔操琴,那可危险哟!” 
寒月说:“我先拿起琴弓,从弓尖到弓把都检查一遍……” 
迷亭讥讽道:“那不会是劣等刀工的产品吧?” 
寒月说:“当我想到这便是我的灵魂时,心情正像武士在深夜灯影中将磨得锋利的宝剑拔出刀鞘。我手握琴弓,不禁瑟瑟发抖。” 
东风说:“真是个天才!”紧接着迷亭说:“真是个疯子!”主人说:“快拉琴就对了!”独仙却流露出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 
寒月说:“谢天谢地,琴弓平安无恙。接着又把小提琴也拿到油灯旁,里里外外全面检查。这过程大约五分钟。您要记住:藤箱下蟋蟀一直在嘶鸣……” 
迷事说:“一切都替你记着呢,你就放心地拉琴好了。” 
寒月说:“这时我还没有拉。幸亏小提琴完整无缺。这就放心了。我猛然站起……” 
迷亭问:“要去哪儿?” 
寒月说:“还是闭上你的嘴,光用耳朵听吧!像你这样一句一打岔,可就没法讲故事啦……” 
迷亭喊道:“喂,列位!叫你们闭上嘴哪!嘘——嘘——” 
寒月说:“多嘴的只有你一个!” 
迷亭说:“是吗?对不起。我洗耳恭听,洗耳恭听!” 
寒月说:“我将小提琴挟在腋下,穿着草鞋穿过草门,跨出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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