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第81章


“东风君,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夜幕乍垂时分,毕竟是不行的,话又说回来,如果是深夜,金善老板就入了梦乡,那更不行,不论如何,一定要趁学生们散步归去而金善老板尚未安眠之前去买!否则,苦心安排的计划就要化为泡影。然而,掐准这个时间,可不那么容易哟。” 
“的确,是不容易。” 
“我把那个时间预定在十点钟左右。那么,从现在到十点钟,必须找个地方混过光阴。回家一趟再回来吧?那太累。到朋友家去谈谈?又有点心中不安。没意思。没办法我便在街里闲遛了很长时间。不过,若是平常,两三个小时逛来逛去的,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可是惟有那天晚上,时间过得非常慢。那句话怎么说啦……‘一日三秋’,大概指的就是这种滋味,我算亲自尝到了。” 
寒月说得如临其境,还特意瞧着迷亭。 
迷亭说:“古人有云:暖炉待其主,谁知相思苦。又说:等待最难捱,不见玉人来。我想,那吊在檐下的小提琴一定急死了。但是,你像个漫无目标的侦探一般惊魂不定地荡来荡去,那苦头一定更甚于小提琴的,怏怏焉如丧家犬。噢,真的,再也没有无家可归的狗更可怜的了。” 
“把我比作狗,这太刻薄。从来还没有人拿我比作狗呢。” 
东风慰藉寒月说:“听你讲故事,仿佛读古人传记,不胜同情。至于将你比作狗,那是迷亭先生的一句玩笑,希你切莫介意,快快讲下去吧!” 
即使东风不予慰藉,寒月也自然要接着讲下去的。 
“然后,从徒街穿过百骑街、从两替街来到鹰匠街,在县衙门前数罢枯柳,又在医院旁算过窗灯,在染房桥上吸了两支烟,这时一看表……” 
“到了十点钟没有?” 
“遗憾得很,还不到。我渡过染房桥,沿河向东,有三人在按摩。并且有狗汪汪地叫呢,先生!” 
“‘漫漫秋夜,在岸边听到寒犬远吠。’还真有点戏剧性哩,你是个逃犯的角色吧?” 
“我干过什么坏事吗?” 
“你是今后想干的。” 
“可叹!假如买小提琴是干坏事,音乐学校的学生就都是罪人了。” 
“只要别人不同情,即使干了,天大的好事也是个罪人。因此,人世上再也没有比‘罪人’更难以预防的了。耶稣如果活在那种世道,也便是个罪人。好汉寒月先生如果是在那种地方买小提琴,也就是个罪人了。” 
“那么,我服输,就算是个罪人吧!当个罪人倒没什么,可是到不了十点钟,真够人受的。” 
迷亭说:“不妨再计算一遍街名呀!假如时间还多,就再一次‘秋日烈焰火辣辣的’呀!假如还有时间,再吃它三打涩柿子饼呀!你讲到什么时候我都听,一连讲到十点钟吧!” 
寒月听了,眯眯地笑。“你抢先都给我说破了,我只好告饶。那么一步跨越,就算到了十点钟吧!且说,到了预定的十点钟,我来到金善商店一瞧,由于正是寒夜时分,就连繁华的两替街都几乎不见人影,连迎面响来的木屐声都显得凄凉。金善商店已经关了大门。只留下个小脚门。当我从脚门进去时,不知怎么,总觉得被狗跟上,有点发薄?br />
这时,主人从那本脏里脏气的书本上抬起头来问道:“喂,买到小提琴了吗?” 
“就要买啦。”东风回答说。 
“还没买?时间太长了。”主人像说梦话似的,说完又看起书来。 
独仙仍在沉默,白子儿和黑子儿已经摆满了半盘棋。 
“我心一横。闯了进去,说:‘卖给我一把小提琴!’这时,火炉旁有四五个小伙计和小崽子在说话。他们惊惶之余,不约而同地朝我看来。我不由得抬起右手,将大衣帽子往前一拉,又喊了一声:‘喂,卖给我一把小提琴!’坐在最前边盯着我看的那个小伙计有气无力地说:‘嗳!’他站起来,将吊在店头的三四把小提琴一下了全都择下来。我问他多少钱,他说:‘五圆二角钱一把!’……” 
“喂,有那么便宜的小提琴吗?怕是玩具吧?” 
“我问他:‘都一个价吗?’他说:‘嗳,全是一个价。’他还说都做得没问题。我便从钱包里掏出五圆的一张票子,用准备好了的一个大包袱皮将小提琴包了起来。这当儿,店伙计不吭声,死死地盯着我的脸。我的脸因为用大衣帽子裹着,他是不可能看清的,但是,总觉得心慌意乱,恨不得立刻窜到大街,总算将包袱放在大衣里边,走出了店门,掌柜们这才齐声大喊:“谢谢您光顾!”来到大街上四周一瞧,幸而没人。但是走了一百米,对面走来两三个人,边走边吟诗,声音几乎传到市内。我心想,这下子可糟了。我便从金善商店的路口往西拐,从河边走到药王路,从榛木村到了庚申山麓,好歹回到住处。到家一看,已经是下半夜两点前十分……” 
“真是彻夜漫步。”东风同情地说。 
迷亭长出一口气:“总算买了。哎呀呀,这可是长途跋涉,终获大捷呀!” 
“以下才值得一听呢。说过的那些,不过是序幕罢了。” 
“还有?这可不简单!一般人碰上你,都会坚持不住的。” 
“坚持不坚持的,暂且不提。假如就此收场,那等于修了佛像却忘了给它注入灵魂。我就再说几句吧!” 
“说不说随你,反正我是要听的。” 
“怎么样,苦沙弥先生也听听吧?寒月已经买下了小提琴,喂,先生!” 
主人说:“那么,又该卖小提琴了吗?那就不必听了。” 
“还不到卖的时候呢。” 
“那就更不值得一听。” 
“啊,糟糕!东风君,热心听的只有你一个,真有点扫兴!啊,没办法,那就草草讲完算了。” 
“何必草草?慢慢讲好了,非常有趣!” 
“好不容易把小提琴买到手,尔今第一难题是没有地方放。我的宿舍常有人来玩,如果在一般地方挂起来或是撮着,立刻就露馅儿。挖个坑埋起来吧,又怕费事。” 
“的确。那么,是不是藏在天棚里了?”东风说得倒怪轻松。 
“哪里有天棚,那是农户。” 
“太愁人啦。那么,你放在哪儿啦?” 
“你猜放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是放在雨窗的护板里了吗?” 
“不对。” 
“裹在被里,放进了壁橱?” 
“不对。” 
当东风与寒月就小提琴的藏处进行如此回答之时,主人和迷亭也在不住地谈论着什么。 
“这怎么念?”主人问。 
“哪儿?” 
“这两行。” 
“什么?quid aliud est mulier nisi amiticiae inimica……①这么,喂,不是拉丁文吗?” 
①英国作家托马斯·纳西(一五六七——一六○一)所著《蠢动的分析》中的句子,意为“妻子如果不是友谊的仇故,又是什么……” 
“我知道是拉丁文,怎么念?” 
迷亭觉得大势不妙,慌忙撤退:“你平时不是说会拉丁文吗?” 
“当然会。会念倒是会念,可是不知道这几行念什么。” 
“‘会念倒是会念,可是不知道这几行念什么。’这叫什么话?好厉害!” 
“随便你说吧!暂且用英文翻译一下给我听。” 
“‘给我听’?这口气太大。我简直成了勤务兵。” 
“勤务兵就勤务兵吧!怎么念?” 
“唉,拉丁文之类,暂且压下不表,还是敬听寒月兄的高论吧!现在正是高潮,眼见到了会不会被发现的千钧一发之际,是吧,寒月兄,后来怎样了?”迷亭突然来了兴致,又加入“话说小提琴”一伙,抛下主人孤零零的一个。寒月先生气势大振,便说起小提琴的藏处。 
“终于藏在一个旧藤箱里了。这个藤箱是我离开家乡时祖母送给我的,听说是祖母出阁时的嫁妆。” 
“这可是一件古董,似乎和小提琴不大协调。是吧?东风先生!” 
“是啊,有点不大协调。” 
“如果放在天棚里,岂不也不大协调吗?”寒月回敬了东风一句。 
迷亭说:“虽然不协调,却可以吟成诗,放心吧!‘寂寞清秋,提琴箱中收。’怎么样?二位!” 
东风说:“迷亭先生今天很会作俳句呀!” 
“岂止今天!我任何时候都是心里满腹诗情。提起我做俳句的造诣,就连已故的正冈子规①先生都赞不绝口哪!” 
①正冈子规:(一八六七——一九○二)俳人,歌人。本名常现,号獭祭等。因致力于俳句改革,名声大噪。 
“迷亭先生,你和子规先生有过交往吗?”坦率的东风君问得斩钉截铁。 
“唉,即使没有交往,也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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