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第85章


讲话轮到迷亭的头上了。“就说打架吧!从前打架是以暴力进行压迫,反而不犯罪;迩来变得非常巧妙,这更是由于个人意识增强了的缘故。培根①说过:‘顺从大自然的力量,才能战胜大自然。’今日争斗,正是遵循培根格言的产物,这可有点奇怪,恰如柔道一样:想的是利用敌人的力量消灭敌人……” 
①培根:(一五六一——一六二六)英国哲学家,英国唯物主义和整个现代实验科学的真正始祖。 
“还和水力发电一样。顺着水力,发挥巨大的作用……”寒月一开口,独仙立刻接下来说: 
“所以呀,‘贫为锁,富为链,忧为网,喜为绊。’才子死于才,智者败于智。像苦沙弥这样脾气暴躁的人,只要利用你的暴躁,你立刻就会窜出去,中了敌人的奸计……” 
“对呀。对呀!”迷亭拍手叫好时,苦沙弥先生笑嘻嘻地回答说:“不过,人们不会那么如愿以偿吧?”全场人听了,一同大笑起来。 
迷亭问:“不过,像金田老板那种人,会因何而亡呢?” 
独仙说:“老婆因鼻子而毙命,老板因罪孽而丧生,下人因充当密探而消亡。” 
“小姐呢?” 
“小姐嘛,我没有见过,无从说起……不过,不外乎穿得捂死,吃得撑死,或是喝死之类吧!总不至于因恋爱而死的。弄不好,说不定会像坐过墓碑的小野小町那样死于路旁哩。” 
“那可太惨了。”东风因为献上过新体诗,立刻提出抗议。 
独仙仿佛众人皆醉我独醒似的,不住口地说:“所以,‘处处不失善良心’这句话很了不起。不入这种境界,人是苦不堪言的哟!” 
迷亭说:“你别那么神气!像你这号人,说不定在电光影里两脚朝天而丧命呢。” 
主人说:“总之,在这文明日益昌盛的今天,我是活腻了。” 
迷亭立刻一语道破:“死吧!不必客气。” 
主人混犟犟的说:“死,更不情愿。” 
寒月说了一句冷冰冰的格言:“生来时,无人深思熟虑而后生;临死时却无人不烦恼。” 
这时节,惟有迷亭才能应答如流:“这就像借债时漫不经心地把钱借到手,到了还钱的时候却心疼起钱来。” 
独仙却以飘飘欲仙的姿态说:“如同借债不想还钱的人才幸福,同样,视死如归的人也是幸福的。” 
迷亭说:“照此说来,干脆,厚颜无耻便是悟了道?” 
独仙道:“是呀!这就是禅语中所说:‘铁牛面者铁牛心;牛铁面者牛铁心。’” 
迷亭问:“那么,你就是这号人的标本?” 
“倒也不是。不过,以死为苦,这是人类发明了‘神经衰弱’以后的事。” 
“的确。像你吧,怎么看怎么像出现神经衰弱症以前的天民。” 
迷亭和独仙言来语去,不断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这时,主人却对寒月和东风频频抨击文明。 
“怎样才能借钱不还了事,这是个问题!” 
“不成问题。借钱非还不可。” 
“喂,讨论嘛,别吭声,听着。正如怎样才能借钱不还了事一样,怎样才能长生不死,也是个问题,不,已经成了问题。发明炼金术,正是为了这个,一切炼金术都失败了。无论如何人总是要死的,这已经清楚了。” 
“远在发明炼金术以前,这一点就清楚了。” 
“喂喂,讨论嘛,别吭声,你听着。懂吗?当明确了无论如何也非死不可时,又出现了第二个问题。” 
“咦?” 
“反正得死,怎样死才好呢?这就是第二个问题。‘自杀俱乐部’,就是命运注定将和这第二个问题同时诞生。” 
“的确。” 
“死,是痛苦的,然而。死不成,却更痛苦。神经衰弱的国民活着比死亡更加痛苦万分,从而,为死而受苦。并非怕死才以死为苦,而是忧虑怎样死才最好。只是一般人因智力不足,便在听天由命的过程中惨遭社会的杀戮。然而,有点个性的人,不会满足于社会上那种零刀碎割式的残杀,必然要对于死亡方式进行种种探讨之后,提出一个崭新的妙计。因此,未来世界的趋势,必然是自杀者不断增加,自杀者无不依照独家发明的方式辞别人间。” 
“那可够热闹的了。” 
“会的。一定会的。亨利·阿瑟·琼斯①写的剧本里,就有一个一贯主张自杀的哲学家……” 
①亨利·阿瑟·琼斯:(一八五一——一九二九)英国戏剧家。作品有《马尔加及其失去的天使》、《说谎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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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杀了吗?” 
“遗憾得很,他并没有自杀。不过,今后再过一千年,一定会全都采取自杀方式的。万年以后,提到死,人们就会想到,除了自杀,是不存在死亡的。” 
“那还了得!” 
“会的,一定会的。这样一来,对于自杀积累了大量的研究成果,成为一门科学。诸如落云馆那样的中学,就会讲授自杀学,作为一门正课代替伦理学。” 
“妙极了。我几乎想去旁听哪!迷亭先生,苦沙弥先生的高论,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到了那时,落云馆的伦理学教师会这样说吧:‘诸君,不许墨守所谓公德这种野蛮作风。作为世界青年,诸君首先要重视的义务是自杀。这等于说:己为所欲,施之于人。因此,为了扩大自杀效益,还可以进行他杀。尤其眼前那个穷酸臭的珍野苦沙弥先生,只见他活得十分痛苦,要争取早一天杀了他,这便是诸君的义务。诚然,与往昔不同,尔今乃是开明时期,因此,不能再干那种舞刀弄枪或飞箭投矢等卑鄙手段,只能凭着高尚的讽刺技巧开开玩笑而置人于死地,这既对本人修好积德,也是诸君的荣誉。’……” 
“讲演实在太动人了。” 
“还有比这更动人的哩。现代警察是以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为首要目的。但是,将来到了那一天,巡警就会抡起打狗的棍棒,到处打杀天下公民……” 
“为什么?” 
“为什么?如令的人珍惜生命,所以靠警察来保护;到了那时,因为国民活得痛苦,警察以慈悲为怀,才予以格杀的。当然,心眼快当些的人大多都已经自杀;要警察动手杀死的家伙们只有优柔寡断的人、缺乏自杀能力的白痴,或是残废。并且那些自愿被杀头的人都在门口贴上一张纸条。唉,只要写清:‘有男(或女)自愿被杀’,贴在门口,警察在适当的时候巡逻到此,就会立刻应约处理的。尸体吗?照例由巡警拉车去拾掇。还有更有趣的事哪……” 
东风非常激动地说:“先生的笑谈,说起来就没个完喽!” 
独仙又捻着他那缕山羊胡慢条斯理地分辩道:“若说笑谈,也算是笑谈;不过,若说是预言,也许就是预言。不彻底掌握真理的人,总是被眼前的表面现象所束缚,爱把泡沫般的梦幻认定是永恒的真实;而稍微说得超脱些,便立刻被认为是笑谈。” 
寒月肃然起敬道:“就是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吧?” 
独仙的神色仿佛在说:“正是如此。”又接着说:“从前西班牙有个地方叫作柯尔道巴……” 
“今天还存在吗?” 
“也许存在。暂且不管它的今昔吧!按那里的风俗,寺院一敲响晚钟,家家户户的女人都要出去跳进河里游泳……①” 
①见法国作家梅里美的小说《卡尔门》第二章开头。 
“冬天也游泳吗?” 
“这一点了解得不大确切。总之,没有老少尊卑之别,都要跳进河里。但是,男人一个也不参加,只是远远地眺望。但见暮色苍茫的浪波上,白花花的肌体在朦胧中跃动……” 
东风只要听说有裸体出现,就往前挪动身子。 
“多么富于诗意呀!可以写成一首新诗呢!那是个什么地方?” 
“柯尔道巴呀!那里当地的小伙子们不能和女人一同游泳,可又不许远远看清女人们的身姿。小伙子们觉得很遗憾,便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迷亭一听开了个玩笑,非常高兴,说:“咦?耍的什么花样?” 
“他们对寺院里的敲钟人行贿,将日落敲钟的规矩提前了一个小时。女人们都很浅薄:‘哟,钟响了’。纷纷聚集在岸边,只穿着小背心、短裤衩,劈哩噗嗵跳进水里。水里倒是跳了进去,但是,和往常不同,天还没黑。” 
“又是‘秋日烈焰火辣辣’?” 
“她们往桥上一看,许多男人正站在那里瞧看。虽然害羞,也莫可奈何。据说臊得脸通红呢。” 
“这……” 
“这嘛,说明人只被眼前习俗所迷惑,忘却了根本原理。不当心些可不行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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