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落何声》第26章


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望了望窗外:“很多个夜晚,当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虫鸟叫鸣而环顾不到一盏灯火时;数不清的白天,当我带领战士们拔草,冲厕所,掏大粪时,我就会想,我就会问我自己,我这样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了那每个月两千块钱的工资吗?我的年纪七旬的父母生活艰难,无人照管,而我一年回不了一两次家;为了爱情吗?我交往了五年的女朋友独自在外,一年见不了两次面,当她孤独寂寞,当她生病需要人照顾时,只能埋头疼哭……”陈雄激动了起来,眼角闪动着晶莹的液体,“导员,对不起,我没有那么高的人生观和思想觉悟,我是个性情中的俗人,我不能抛弃对我恩重如山而今无依无靠的父母,他们就我这么一个儿子……”
“陈雄,”我的声音不觉也变得沙哑:“你要想开点,你的心情我非常能够理解。我也是国防生,我也有过跟你一样的感受。可人总得面对现实,这个世界确实有很多不如人意,也不够公平的地方,但我们无法改变。谁也无法断言当初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但这都毫无意义了,因为回头已没有路。有怨有恨是正常的,但我们不能深陷这片泥潭里不能自拔。泰戈尔曾经这样告诫世人战胜磨难:让我不要祈祷在逆境中得到庇护,但愿我的心能征服它;让我不要祈求我的困难会静止,但愿我能无畏地面对它。坚强点吧,好好工作,倘若将来发展不好,在离开部队也不迟,至少我们曾经拼过,对吧?”作为一个指导员,我没有任何别的选择,我知道我自己的心正在滴血,我不敢想象换作是自己,我将如何去面对这一切。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底气不足。
“对不起,我真的一点斗志也没有。我也曾经试着激励我自己,我也曾经尽力让自己坚强起来,创造一番事业,可是这一切都已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我不怕苦,也不怕累,从小我就在穷人堆中长大。贫穷困苦并没有将我打败,并没有使我害怕,可我怕这日子里没有亲情,我怕这日子前头没有方向,我怕有朝一日我父母辞世时我仍然因为军命不可违而坚守在前线,倘如此,即便有朝一日我成为将军又如何呢?即便功勋挂满胸前又能如何?如果世上没有了真情,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亲情没有了,自有没有了,青春也没有了,人活着还能为了什么?……”
四周已经一片漆黑,一阵风刮过,空荡荡的山谷里显得死一般的寂静,偶尔有几只夏虫在叫着。
我的心疼加剧起来,再也强压不住地被打动,说不出话。片刻,陈雄长吸了一口气,像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似的说:“导员,你帮帮我吧!”
“我也没有办法呀。”我敢拿自己的良心放在圣经上,我真的是很无奈,“军队有铁一般的纪律,谁也改变不了!”
可陈雄的脸上仍然是一副不信邪的执着:“法律不外乎人情,我想试试。导员,你只需帮我向上反映就行。”
“我……”我不知说什么好,我知道这种事情对一个指导员来说,非但不劝阻,反而往上申报会是什么后果。我正为难时,不料陈雄“呼”地跪倒在我面前!
“导员,求求你了,我的父母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他眼皮沉了下去,仿佛沉下了一座山。
我再次震惊了!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选择。
夜更深了,连长和其他班排长早已鼾声如雷。
(十一)连教导员都生气了
当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找到教导员,把事情向他反映时,一贯温和的教导员顿时暴跳如雷,厉声喝斥,仿佛变了个人。“你这指导员怎么当得?这种事情你也过来反映,你不觉得丢人吗?你是有病还是脑子进水了!我平时怎么教育你的,每年下来不安于部队生活的新学员有很多,要是每个指导员都像你一样,我这儿就不用做其他事了。指导员是干什么的,不就是指导思想,做心理工作吗?这都干不好,要你们指导员干什么!你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别动不动什么事情也往我这儿报……”
我低着头,僵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这本就在我的意料之中。
下午,教导员亲自来到连里,我把陈雄叫到办公室。教导员恢复了一贯以示人的和颜悦色,谈吐优雅:“小陈啊,听你们江指导员说你最近家里遇到了一些困难,心里头有些想法。”见陈雄仍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好似断了线的木偶般不说话,教导员继续笑着说:“你的心情我们很能理解。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早做好这方面的准备。这也并不是你一个人遇到过这样的困难,我也有,我的父亲前年突发一场大病,现在几乎成了一个植物人,而我也是身不由己。”教导员的神态里看不出任何感情,这位饱经风霜的长者显然不知走过多少艰难的岁月,不知受过多少情感上的炼狱,可他依旧心平气和。“咱们的老团长李云飞李团长,××年咱们全团去××执行任务,当时他还是105营参谋长。任务中期,他的父亲突然出了车祸,医院发了好几道病危通知书,家里希望他能回去看看,哪怕见上最后一面。可是任务紧急,组织没有批准,在大局面前,还是集体利益高于一切。李团长还不是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奋战在一线。所以说,小陈你也往宽处想,咱们军人是来做什么的,这个你必须明白,军人之所以伟大,正在于他们的牺牲奉献性。咱们以后还要遇到很多这方面的困难,包括仕途、迁调等,这个心态首先一定要摆正。俗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教导员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话语足以见证他久经沙场的老练,但我敢保证,这专业化的政治思想开导显然还未动摇陈雄坚定的信念,从他那仍然看不出表情的脸上就能得出结论。
教导员走的时候,陈雄敷衍地笑了一下,准确地说是脸微带笑容,以示感谢。
“教导员,我想陈雄也就是一时想不开,现在经您一开导,他心情肯定好很多了,应该没事了。”我打了个圆场。
“那就好,那就好。小陈,想开点啊,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我聊聊。”
那天又是一个大阴天,头顶上一大块乌云压得很低,几乎快挨着山顶。
一切看上去似乎像又平静了下来,一时显得风平浪静。陈雄没有恣事寻麻烦,连里一切工作也仿佛照常运行,继续走向正轨,但他那消极怠工的斗志与死一般的表情似乎兆示着什么的来临,态势正悄悄地朝着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向靠近。
我的心里一直就像二战后的战场般凌乱狼藉,陈雄的悲伤与执着一次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只要一闭上眼面前就会出现他父母无依无靠,艰难度日的身影。
传说鸵鸟在遇到强敌时,会将头部埋在沙中,用以掩饰自己的恐惧,逃避现实。可谁来给我一堆人生的沙子呢?我也能将身子埋于沙丘之中吗?
雅来了个电话,可这本应引起我激动的声音并没有一如从前地勾起心底的欢欣,我只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就结束了。很久没有过的空荡与茫然又回到我的大脑。
连长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开始对我的工作表示明显的不满,甚至半公开地对我进行指责。
我没有与他辩解,我决定帮助陈雄!
但也许是害他!
一个天朗地苏的上午,阳光炽烈,温度如燃。
我硬着头皮来到机关,来到这片阔别已有几个月之久的土地,可我的心情却像坠着块巨石般沉重。谁也知道问题的成功率几乎为零,而我作为一个指导员将会得到怎么样的后果?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会去试试。
团里的熟人很多,见到我都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可我却无心顾及。敲开政委家的门后,政委满脸笑容地把我迎进屋里,和蔼关切地说:“小江,很久没见你了,在那边过得还好吧?”
“过得很好,谢谢政委关心。”我礼貌地答道,在政委又要开口前,我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题,我把自己的来意和陈雄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位精神抖擞的老人并没有半点生气和惊讶,仍然笑容如初,“这种情况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新学员,新干部刚下来感到不适应,有点想法是很正常的。我能理解,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谁不渴望自由,谁不渴望亲情,谁也渴望,包括军人!”他顿了顿,从兜里取出一支烟点上,烟气细细丝丝顺着气流缓缓飘向了窗外。“困难都是暂时的,总有解决的办法。谁没有困难?谁都有困难,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人都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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