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妓回忆录》第16章


那天下午我回到艺馆后,便躲在楼上查看黄历。未来的两周之内,有好几个不错的日子。其中第二个星期的周日,黄历上写着:“吉凶守衡,可开启命运之门。”这句话听起来诡异。
星期天中午时分,我收到纸条,上面是豆叶的笔迹,要求我一点前赶到她的公寓,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去向。 
我与豆叶回合后,我们在祇园神庙乘上人力车,往北行进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来到了一个我从未去过的京都区域。路上,豆叶告诉我,我们将作为岩村坚的客人去观赏一场相扑表演,岩村坚是大坂岩村电器公司的创始人。岩村的左右手延俊和是公司的社长,也会到场。
“我应该告诉你,”豆叶对我说,“延的相貌……有点奇怪。你见到他后,要好好表现,给他留一个好印象。” 
豆叶领我走到观众席的前排,然后我们脱掉鞋子,穿着分趾绸袜踏在木缘上朝座位走去。邀请我们的东道主就坐在这一排,我看见一个男人向豆叶挥手。我立刻知道他就是延。怪不得豆叶事先要让我对他的模样做好心理准备,因为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看见他脸上的皮肤就像是融化的蜡烛。他曾被严重地烧伤,整张脸看上去是如此凄惨,我简直无法想像他所经受的痛苦。碰到光琳已经让我感觉很奇怪了,现在又见到了延,我开始担心自己会在他面前莫名其妙地犯傻。跟在豆叶后面朝座位走去的时候,我没有看延,我的注意力全被他身边的一位优雅男士吸引住了。这名男子穿着一身细条纹和服,从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起,我就体会到了一种神奇的平静感。 
现在我们差不多快走到了他坐的包厢——我发现他的确看起来很高贵,远超乎我想像的高贵。豆叶到了包厢便跪下鞠躬。然后他转过头,我得以看到他宽宽的脸庞和高耸的颧骨……还有那紧紧折在眼角的平滑眼睑。突然之间,我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安静了,他像一阵风,而我只是一片被他吹着走的云朵。
当然,我对他太熟悉了——从某些方面而言,我看他比看镜子里的自己还要熟悉。他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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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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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前与会长仅有一面之缘,但那以后我却花了很多时间幻想他。他好像是一首歌,虽然我只断断续续地听过一遍,但此后却经常在脑海里吟唱。当然,音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改变——就是说,我原以为他的额头还要再高些,灰发也没这么厚。当我在展览馆里见的他的时候,有一瞬间我不是很确定他是否真的是会长,但我所体会到的平静感,让我确信自己无疑已经找到了他。 “岩村会长……延社长,”豆叶说,“这是我的新妹妹,小百合。”
我相信你一定听说过著名的岩村电器公司的创办者,岩村坚。可能你也听说过延俊和。他俩的合作在全日本的商界是首屈一指的。他们的关系就像大树和树根,神庙和它面前的大门,互相依存,不离不弃。连我这样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都听说过他们的故事。不过我从未想到自己在白川溪的河岸边偶遇的那个男人就是岩村坚。
我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呼吸,就听见铰链格格作响,大门也被两位大力士推上了。延的目光移开了,我忍不住去偷看他侧面和脖子上可怕的烧伤疤痕,以及那只被烧得不成样子的耳朵。然后我发现他上衣的一只袖子是空的。之前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别的地方,居然没有看见。这只空袖子被一折二,用一个长长的银别针固定在肩膀上。
我听说过,在日本占领朝鲜时期,年轻的延是一名海军上尉,他在1910年汉城以外发生的一次爆炸中严重受伤。我见到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英雄事迹——但事实上,这个故事在全日本广为人知。如果延没有与会长合作、并最终成为岩村电器的社长,他这个战争英雄大概也早就被人们遗忘了。而如今,他那些可怕的伤疤使他的成功显得越发不同凡响,所以这两桩事经常被放在一起说。
第一个相扑力士进场后,我以为比赛将立即开始。可是在接下去的五分多钟里,他们只是把盐撒在高台上,下蹲,把身体斜向一边,高举起一条腿,再将它重重地放下。他们不时弯下腰,怒视对方,但正当我以为他们要发起攻击时,其中的一方又会站起来走到旁边去抓一把盐,撒在台面上。最后,在我没有准备的时候,比赛倒开始了。他们抓住彼此的缠腰布,互相猛推对方。刹那之间,一方被推得失去了平衡,比赛就结束了。观众鼓掌叫好,可延却摇摇头,说:“技术太差劲。”
在接下来的几轮比赛中,我常常觉得自己的一只耳朵连着头脑,另一只则连着内心,因为我一面听着延颇为有趣的讲解,一面却总是被会长与初桃的谈话所吸引。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我注意到有一件颜色鲜艳的东西在移动。原来那是一朵摇晃的橙色绢花,头发里插着这朵花的女人正在位子上跪坐下来。接着我发现那人是初桃!
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看见她……我感到一阵战栗,像是踩到了一条电线上。当然,她总是能找到办法羞辱我,这对她来说只是个时间问题,即使在这样一个会聚了好几百人的大厅里,她也会对我毫不留情。如果她非要捉弄我,我倒不是太介意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但我无法忍受自己在会长面前出丑。我看看豆叶,只见她迅速地瞥了一眼初桃,便对会长说:“会长,请原谅,我不得不离开一会儿,我想小百合大概也想出去一下。”
她等延跟我说完话,然后我就跟着她出了大厅。豆叶却把我领进了远处的一个带顶篷的通道里。到了无人处,她低声对我说:
“延先生和会长多年来都是我的恩主。天晓得延对他不喜欢的人有多凶,但他对朋友却万般忠诚。你认为初桃会了解延的这些品质吗?当她望着延时,她只见到了一个……‘蜥蜴先生’,初桃就是这样称呼他的。不过,如果初桃以为你很喜欢延,她大概就会放过你了。”
我别无选择,只好答应。
我们回到包厢时,延又在同附近的一个男人交谈。我没法插话,所以只好假装聚精会神地观看台上的相扑力士在较量前所做的各项准备活动。我非常想转向会长,问他是否还记得几年前的一天,他曾好心地帮过一个小女孩……可是,初桃正看着我,我若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会长身上,那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不久,延回过头对我说:“这几轮比赛有点冗长乏味。等宫城山出来,我们就能见识到一些真功夫了。”
在我看来,这是我讨好他的一个机会。“不过,我看到的这几场较量已经够让人印象深刻的了!”我说,“而且延社长好心讲给我听的故事都是那么有趣,我无法想像后面还有更好的。”
“别傻了。”延说,“这些相扑力士中没有一个人有资格与宫城山同场竞技。”
越过延的肩头,我可以看见初桃坐在远处的包厢里。她在和淡路海聊天,似乎没有在看我。
“我知道这么问很愚蠢,”我说,“但像宫城山这样矮小的人怎么可能是最伟大的相扑力士呢?”令我高兴的是,就在这个当口,我瞥见初桃正把头转向我。 
“宫城山难免看起来比较矮小,因为其他人都远比他胖。”延说,“但说到自己的体形,他倒是有些虚荣。几年前有家报纸将他的实际身高和体重精确地刊登了出来,这让他非常生气,他叫一个朋友用木板狠狠地砸他的头顶,又狼吞虎咽地大吃土豆、猛喝水,然后跑去那家报社向他们证明数据是错误的。”
为了做戏给初桃看,我大笑起来,很快延也开始同我一起放声大笑。我看见初桃拍着手。
不久,我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就是假装把延当作会长。每次他说话的时候,我都尽量忽略他粗糙的外表,试着想像会长的优雅。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可以望着延的嘴唇,而不去想它上面的色差和疤痕,把它当成会长的嘴唇,想像他声调的细微变化都代表了会长对我的各 种感觉。有一度,我甚至使自己相信我并不是在展览馆里,而是在一间安静的屋子里,正跪在会长的身边。自记事以来,我还从未感到如此幸福。我觉得自己滞留在一种忘却时空的平静状态中,就像一只被抛起的皮球,在下落之前似乎会有一瞬悬在空中不动。但后来我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便听见延回应道:
“你在说什么啊?只有傻瓜才会思考这样无知的事情!”
还来不及克制自己,我的笑容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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