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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高级职员做了些什么呢?那简直妙不可言!每星期总有这么两次,而且是在傍晚,一连有三万五千个使者骑着马跑来,通知说,公爵夫人,也就是您,明天要光临养老院。这就是说,明天我得丢下病人,穿好衣服,去受检阅。好,我去了。老太婆们穿着新衣服,周身干干净净,已经排成行,在候驾了。那个从卫戍部队退伍下来的老耗子,养老院主任,在她们身旁走来走去,脸上露出甜蜜蜜的谄笑。老太婆们不住地打呵欠,面面相觑,然而不敢抱怨。我们等着。一个小管家骑着马来了。这以后过了半个钟头,一个大管家来了,然后帐房里的大总管来了,随后又有这个那个来了,……源源不断!大家都带着神秘而庄严的脸色。我们等啊,等啊,调换两只脚站着,瞧着表,始终保持坟墓般的沉默,因为我们彼此憎恨,成了仇敌。一个钟头过去了,两个钟头过去了,最后远远地出现一辆四轮马车,于是……于是……“医师发出一连串尖细的笑声,然后逼尖喉咙说道:”您下了马车。那些老巫婆呢,由那个卫戍部队的老耗子下了一道命令,齐声唱起来:“我主在锡安山的光荣,不是人的言语所能形容。……‘一出好戏,可不是吗?”
医师用男低音笑起来,摆一下手,仿佛想借此表示他笑得说不出话来了。他笑得有劲,尖刻,咬紧牙关,只有脾气不好的人才会这样发笑。凭他的声音、脸色、两只亮晶晶而且有点傲慢的眼神可以看出来,他深深地藐视公爵夫人,藐视养老院,藐视那些老太婆。他所有的话都讲得那么笨拙,粗鲁,一点也没有诙谐和快活的味道,可是他的笑声却畅快,甚至欢乐。
“还有那个学校又怎样呢?”他接着说,笑得直喘气。“您还记得您打算亲自教农民的子女念书吗?您多半教得很不坏,因为不久所有的男孩都跑光了,所以您后来不得不把他们打一顿,再送他们一些钱,他们才肯回到您这儿来。此外,您还记得您打算亲自替那些到田里干活的母亲用橡皮奶头喂她们的小孩吃奶吗?您在村子里走来走去,哭个不停,因为那些小孩不肯给您凑趣,所有的母亲都把自己的婴儿带到地里去了。后来村长下命令,硬叫那些做母亲的轮流把她们的小孩交给您管,好让您开心。真是怪事!所有的孩子都不愿意接受您的恩赐,一齐逃跑,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这是什么缘故?很简单嘛!并不是因为象您素来解释的那样,我们的老百姓愚昧,不知感恩戴德,而是因为(请您原谅我这么说)您玩的这种花样没有一丁点儿爱心和仁慈!除了用那些活玩偶来解闷的愿望以外,别的什么也没有。……凡是在人和小狮子狗之间看不出区别的人,就不应该办慈善事业。我要向您保证:在人和小狮子狗中间是有很大区别的!”
公爵夫人心跳得厉害,耳朵里卜卜地响,仍旧觉得医师在用帽子打她的头。医师讲话很快,很激烈,急不择言,口齿不灵,而且加上过多的手势。她只明白一点,那就是有个粗鲁的、没有教养的、恶毒的、忘恩负义的人在对她讲话,至于他对她有什么要求,他在讲些什么,她就不明白了。
“走开!”她用含泪的声调说,抬起手来护住自己的头,免得挨到医师帽子的打。“走开!”
“而且,您在怎样对待您手下的职员啊!”医师继续愤慨地说。“您不把他们看做人。您根本看不起他们,仿佛他们是最下贱的骗子。比方说,容许我问您一句,为什么您把我辞掉?我在您父亲手下,后来在您手下,先后工作了十年,辛辛苦苦,没有节日,没有假期,周围一百俄里的人都爱戴我,不料有一天,我忽然得到通知,说是我以后不用再来工作了!
这是为什么?我到现在都不懂!我是堂堂正正的医师,贵族,莫斯科大学的学生,一家之长,却变成这么一个卑微的人物,别人不用说明理由就对以随意把我撵走!何必跟我讲客气?后来我听说我的妻子瞒着我,悄悄到您那儿去过三趟,替我求情,您一次都没有接见她。据说她在您的前厅里哭了。虽然她已经去世,可是我为这件事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她!一辈子也不会!“
医师不再作声,咬紧牙关,紧张地思索着,要想再说一 些很不中听的泄愤的话。他想起来了,他那皱起眉头的冷冰冰的脸忽然放光了。
“就拿您对这个修道院的态度来说吧!”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不管什么人,您是从来也不肯放过的。越是神圣的地方,就越有机会遭到您的仁慈和天使般的温柔的折磨。为什么您到这儿来?容我问您一句,为什么您要来找这儿的修士?
赫卡柏跟您有什么相干,您跟赫卡柏又有什么相干?①这无非又是设法解闷,耍弄人,亵渎人的尊严罢了。要知道,您并不相信修士的上帝,您心里自有您的上帝,这个上帝是您在招魂术士的降神会上体会出来的。您对教堂里的种种宗教仪式看不上眼,不愿意去做弥撒和晚祷,每天总要睡到中午才醒,……那您何必到这儿来呢?……您带着您的上帝来到这个跟您毫不相干的修道院,以为修道院会把这看作它的莫大光荣!亏您想得出!您不妨顺便问一声,您来一趟,给修士们惹来多少麻烦。承您赏脸,打算今天傍晚到这儿来,于是您庄园上的帐房前天就派人骑着马来通知说,您准备来这儿。
昨天他们整整一天忙着给您打扫房间,等您驾临。今天来了一位先行,是个蛮横的使女,她不时跑过院子,衣服沙沙地响,问这问那,发号施令,……我简直受不了!今天修士们紧张地守候了一整天。是啊,要是不恭恭敬敬地迎接您,那可要出乱子!您准会到主教那儿去告状!‘主教,那些修士不喜欢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惹得他们生气的。不错,我是个大罪人,可是要知道,我是那么不幸啊!’有一个修道院已经为您挨过一顿申斥了。修士大司祭是个很忙的、有学问的人,一分钟的空闲也没有,可是您却老是要他到您的房间里去。对老人也罢,对教职也罢,一点敬意也没有!要是您捐给修道院很多钱倒也罢了,人家就不会觉得那么可气,可是偏偏这么多日子,修士们从您手里连一百个卢布也没拿到!“
每逢公爵夫人受到惊扰,不为人们理解,感到委屈,每逢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该怎么做好,那她照例会哭起来。这一回 ,她最后也是蒙上脸,用小孩子那种尖嗓音哭起来了。医师忽然停住嘴,瞧着她。他的脸色黯淡下来,变得严峻了。
“请您原谅我,公爵夫人,”他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发了一通脾气,失去常态了。这是不好的。”
他发窘地咳嗽了一声,顾不上戴帽子,很快地从公爵夫人跟前走开了。
天空中已经繁星闪烁。想必月亮正从修道院后边升上来,因为天空明亮,清澈,柔和。蝙蝠沿着修道院的白墙毫无声息地飞来飞去。
时钟慢腾腾地敲着某一点钟的三刻钟,大概是八点三刻吧。公爵夫人站起来,慢慢地往大门口走去。她感到受了委屈,哭个不停,觉得树木也好,星星也好,蝙蝠也好,似乎都在怜惜她。时钟敲出悦耳的响声,也只是为了对她表示同情罢了。她哭着,心想索性进修道院,在那儿过一辈子倒好,在夏日安静的傍晚,她这个满腔委屈、受尽侮辱、不为人们理解的人,就全独自在林荫路上走动,只有上帝和布满繁星的天空才会看见这个受苦的女人的眼泪。这时候教堂里仍旧在做晚祷。公爵夫人站住,倾听歌声。在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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