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样像是一头山羊,肩膀搭拉着,嘴唇颤动,我就一言不发,退出门外。同情和怜悯夺去了我的勇气。波丽雅呢,却象没事儿似的,又高兴又得意,收拾老爷的书房和寝室,翻动柜子里的东西,弄得碗盏玎珰响。当她走过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的房门的时候,总要哼着曲子,或者咳嗽。她看出女主人躲着她,反而觉得痛快。晚上她常常出门,去向不明,直到两三点钟才拉门铃,我就得去给她开门,听她数落我的咳嗽。随后另一处又马上响起了铃声,我就往书房隔壁的房间跑去,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把头探出门外,问道:“是谁拉门铃?”
她瞧着我的两只手,看有电报没有。
最后,到星期六 ,楼下响起了门铃声,从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高兴得不得了,竟大哭起来。她迎着他跑过去,搂住他,吻他的胸脯和袖子,说了些谁也听不明白的话。
看门人拿进皮箱来,波丽雅的快活的说话声也响了起来。这情景好象有谁回来度假似的!
“为什么你没打电报来呀?”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说,快活得喘吁吁的。“为什么?我苦极了,好不容易熬过了这段时间。……啊,我的上帝!”
“这很简单!头一天我就跟枢密官到莫斯科去了,所以没接到你的电报,”奥尔洛夫说,“等我吃过饭后,亲爱的,再详详细细给你说说。现在我得睡觉,睡觉,睡觉。……我在火车上累坏了。”
看得出来他一夜没睡,大概他在打牌,喝了很多酒。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服侍他上床睡下,过后,一直到傍晚,我们都踮起脚尖走路。吃午饭的时候太平无事,可是等到他们吃完饭,走进书房,喝起咖啡来,谈话就开始了。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很快地小声讲着什么,她讲的是法国话,那些话象小溪一样潺潺地流着,随后传来奥尔洛夫的很响的叹息声和说话声。
“我的上帝啊!”他用法国话说。“难道您除了说使女的坏话以外,就没有别的新鲜事可讲?”
“可是,亲爱的,她老是偷我的东西,说话顶撞我。”
“可是为什么她就不偷我的东西,不说顶撞我的话呢?为什么我就从来也不去理会什么使女,什么扫院人,什么听差呢?我亲爱的,您也实在太任性,反覆无常了。……我甚至怀疑您怀孕了。那回我对您提议说,辞掉她算了,可是您却要求把她留下,现在呢,您又打算叫我撵走她。既是这样,我倒也要做个固执己见的人。我要用任性来回报任性。您要她走,我就偏要她留下。这是治好您神经的唯一办法。”
“哦,算了,算了!”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惊慌地说。
“我们不谈这个。……明天再谈好了。现在你给我讲讲莫斯科吧。……莫斯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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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的故事》十
大_
十
第二天,一月七日,是施洗者约翰的节日。奥尔洛夫吃过早饭以后,穿上黑礼服,戴上勋章 ,准备到他父亲那儿去庆贺他的命名日。他得在两点钟左右出门,可是等他穿好衣服,才一点半钟。怎样利用余下的半个钟头呢?他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朗诵一首他小时候对父母念过的贺诗。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也在那儿坐着,打算到女裁缝或者商店去一趟。
她带着笑容听他念。我不知道他们的谈话是怎样开始的。不过我给奥尔洛夫送手套去的时候,他正站在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面前,带着执拗、恳求的神情对她说:“看在上帝份上,看在一切神圣的事物份上,您不要再讲那套人人都知道的话!我们这些聪明的、有思想的女人怎么会不幸而有这种才能,总是喜欢带着一本正经的样子,狂热地讲那套连中学生都早已听得厌烦的话。哎,只求您把所有这些严肃的问题统统从我们的夫妇生活里排除出去!那我就感激不尽了!”
“我们女人就不能有自己的见解。”
“我给您充分的自由,您自管保持您的自由思想,您爱引用哪个作家的话也听便,可是请您对我作出一个让步,在我面前有两件事不要提:上流社会的危害和婚姻制度的不合理。
您总该明白过来才是。人们骂上流社会,总是拿它跟商人、教士、小市民、农民、各式各样的西多尔和尼基达在其中生活的那个社会相对比。这两个社会我都厌恶,不过,如果叫我凭良心在这两个社会当中选一个,我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上流社会,这可不是做假或者装腔作势,因为我的全部生活趣味都跟他们一致。我们的社会又庸俗又空虚,不过我们至少会说一口流畅的法国话,会看书,就是争吵得厉害了也不会举起拳头捶彼此的肋骨,可是那些西多尔啦,尼基达啦,还有商店的老板啦,却满口粗俗的土话,什么‘包管可您的心’啦,什么‘现如今’啦,什么‘叫你瞎了眼’啦,还有十分放肆的酒馆习气和偶像崇拜。“
“是农民和商人在养活您啊。”
“不错,可是那又怎么样?这不仅仅是对我不光采,对他们也不光采。他们养活我,见着我却脱帽鞠躬,可见他们缺乏智慧和尊严,只好这样做。我不想骂谁,也不想捧谁,我只想说上流社会和下层社会同样糟糕。这两种社会我在思想上、感情上都厌恶,可是我的生活趣味却跟上流社会相同。好,现在再来讲一讲婚姻的不合理,”奥尔洛夫看一眼怀表,接着说,“其实您应该明白,这并没有什么不合理,只是人们对婚姻提出了一些不明确的要求罢了。您希望从婚姻里得到什么呢?不论是合法的或者不合法的共同生活,不论是什么样的结合和同居,好的也罢,坏的也罢,实质都一样。你们这些女人只为这个实质活着,这个实质在你们就是一切。对你们来说,缺了它,你们的生活就没有意义了。你们除了这个实质以外什么也不需要,你们真也得到了它。不过,自从你们读过许多小说以后,你们不好意思要它了,于是你们便从这边跑到那边,随随便便地调换男人,而且为了证明这种胡闹是正当的,你们就谈起什么婚姻的不合理来了。既然你们不能够而且也不愿意丢开那个实质,丢开你们最主要的敌人,丢开你们的魔鬼,既然你们仍旧服服贴贴地侍奉它,那怎么可能谈出严肃的话来?不管您对我说什么,您所有的话都无非是废话,是装腔作势。我不相信您。”
我到看门人那儿去看雪橇雇来没有。等到我回来,他们已经吵起来了。正如水手常说的那样,风越刮越猛了。
“我明白,您今天想拿冷嘲热讽来吓唬我,”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说,十分激动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我听您讲话,觉得恶心。不论是在上帝面前,还是在人们面前,我都是纯洁的,我也没有什么可懊悔的。至于我离开我的丈夫到您这儿来,那我为这件事自豪。我凭我的人格向您起誓,我自豪!”
“哦,那太好了。”
“如果您是个诚实的正派人,那您也应当为我的行动感到骄傲才是。这件事把我和您提高,超出了成千上万的人的水平。那些人纵然也想照我这样做,却由于胆小怕事或者种种浅薄的顾虑而下不了决心。然而您不正派。您怕自由,嘲笑纯正的热情,因为您怕无知之徒怀疑您不是正人君子。您不敢把我介绍给您的朋友,您觉得再也没有比陪我一块儿上街更苦的事了。……怎么样?难道这不是实情?为什么您至今没把我介绍给您的父亲和您的表亲?为什么?不,我真受够了!”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叫道,顿一下脚。“我要求我应得的权利。请您带我去见您的父亲!”
“如果您要见他,那您尽管自己去。他每天早晨十点钟到十 点半钟接待客人。”
“您多么卑鄙!”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说,绝望地绞着手。“即使您说这话不是出于真心,您心里并不这样想,我也要为了您的这种残忍而痛恨您。啊,您多么卑鄙!”
“我们总是兜圈子,怎么也谈不到问题的症结上去。全部症结就在于您做错了事却又不愿意承认错误。您以为我是英雄,以为我有某些不平凡的思想和理想,而事实上我是个最普通的文官,是个牌迷,压根儿就没热中于什么思想。那个腐朽的上流社会由于空虚和庸俗而惹得您愤慨,您从中逃出来了,我呢,却正好是那个社会名副其实的后代。请您务必承认这一点,而且要平心静气地想一想:您不该生我的气,而应该生您自己的气,因为犯错误的是您,而不是我。”
“对,我承认:我是犯了错误!”
“那就太好了。我们总算谈到了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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