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的眼泪》第20章


我明白她要我做什么,闭上眼睛说:“我保证。”
她站起来,凝视马儿。我很惊讶她能那么镇静,还在完全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喉咙里发出怪声,接着是一声沉吟,再来就大哭起来,甚至无意擦掉淌下脸颊的泪水,就立在那里双手抱胸,肩膀一抽一抽地喘不过气,仿佛快昏死过去了。
我呆若木鸡。我没有姊妹,安慰女性的经验也有限,而且都不是这种要命的生死大事。我犹疑一会儿,才把手搁在她肩上。
她转过身倒在我怀里,泪湿的脸颊贴着我的衬衫,不对,衣服是奥古斯特的。我抚着她的背,发出嘘嘘声安抚她,直到她不再号啕,只是抽抽噎噎。然后她推开我。
她的眼眸和鼻尖都又肿又红,脸庞因为鼻涕而湿亮。她擤擤鼻子,用手背揩揩下眼皮,仿佛那样有任何助益似的。然后她挺起胸膛,头也不回地踩着高跟鞋走出车厢。
“奥古斯特。”我说,站在床边摇他肩膀。他软趴趴翻个身,睡得跟死人一样。
我弯下腰对着他耳朵大嚷:“奥古斯特!”
他咕哝一声,发火了。
“奥古斯特!起床!”
他总算动了,翻个身,一手遮住双眼。“哎哟,上帝。哎哟,上帝,我看我这颗头要爆掉啦,拉上窗帘好吗?”
“你有没有枪?”
手猛然从眼睛上拿开,他坐直了。
“什么?”
“我要了结银星。”
“不行。”
“我别无选择。”
“艾蓝大叔怎么说的你也听见了,那匹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要送你去见红灯。”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从火车上扔下去,而且是在火车正在行驶的时候。倘若你走运的话,下车的地方看得见火车站的红灯,那你还能一路摸回市镇上。万一你楣星高照,嘿嘿,你就得祈祷他们开车门的时候,火车不是正巧走在高架桥上。”
我忽然明白老骆说找老黑商量是什么意思,也赫然了解第一次见到艾蓝大叔时他们话里的含意。“既然如此,那我就碰碰运气,直接留在这里,待会就不上车跟你们走了。不管怎样,那匹马时候到了。” 
大象的眼泪 七(5)
奥古斯特瞪着熊猫眼看我。
“妈的。”他总算开口,将腿挪到地上,坐在床缘,揉着冒出胡茬的脸颊。“玛莲娜知道吗?”他问,弯下腰隔着脚上的袜子给脚趾搔痒。
“知道。”
“干。”他说着站起来,一手按着头,“艾蓝一定会气得跳脚,好吧,待会儿到表演马车厢跟我会合,我会把枪拿过去。”
我转身要走。
“唔,雅各呀?”
“嗯?”我说。
“先把我的燕尾服换下来吧。”
我回到表演马车厢,房门开着。我探头进去,里面一片凌乱,但金科不在。我入内换回便服。几分钟后,奥古斯特带着来福枪来了。
“喏。”他说,爬上坡道,把枪递给我,又把两枚子弹塞进我另一只手的掌心。
我将一发子弹放入口袋,递出另一枚给他。“一枚就够了。”
“万一你射偏了呢?”
“什么话嘛,奥古斯特,我会站在它旁边射的。”
他瞪着我,接下子弹。“好吧,行,把它带下车,要离火车远远的。”
“你开玩笑,它不能走路。”
“你不能在这里动手。其他马就在外面。”
我直视他。
“要命。”他半晌才吭声,转身倚在墙上,手指用力敲打木条。“好吧,没问题。”
他走到门边说:“奥提兹!乔!把这些马都带走,起码把它们带到第二列火车那边。”
外头有人在叽叽咕咕。
“是是是,我知道。但他们非等不可。对,我知道,我会跟艾蓝说我们有一个小小的……麻烦。”奥古斯特说。
他向我说:“我去找艾蓝。”
“你最好也去找玛莲娜。”
“你不是说她知道?”
“是啊,但我不希望枪声响起的时候,没有人在她身边,难不成你希望她独自面对吗?”
奥古斯特狠狠瞪我大半天,然后步履沉重地走下坡道,腿劲大到坡道在他脚下弹动。
我足足等了十五分钟,一方面是给奥古斯特时间通报艾蓝大叔和玛莲娜,一方面是让其他人可以将别的马带离够远。
我总算拿起来福枪,装填子弹,拉开保险栓。我让银星的口鼻靠着马房的尾端。它的耳朵抽动。我靠着它,手抚着它的颈项,然后将枪口抵在它左耳下方,扣下扳机。
爆裂声传来,枪托撞在我肩上。银星的生命终止,肌肉突然一阵痉挛,而后静止不动。远远飘来一声绝望的哀号。
我爬下牲口车厢,耳朵里嗡嗡响,但我却觉得那场面静得古怪。一小群人聚了过来,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一脸沉重。一个人从头上脱下帽子按在胸前。
我走了几公尺,爬上青草岸边,坐下揉肩膀。
奥提兹、彼特和厄尔进入车厢,将绳索套在银星后腿,拖着那毫无生气的躯体下了坡道。倒卧的姿势让它的肚腹看来又大又脆弱,一片平滑的雪白上缀着黑皮的生殖器。他们每扯动一下绳索,失去生命的马便点一下头。
我呆坐将近一小时,瞪着双脚之间的青草。我拔下几片草叶缠在手指上,纳闷搬一具马尸怎么会用那么长的时间。
半晌后,奥古斯特来到我面前。先是打量我,然后弯腰捡起来福枪。我始终没意识到自己把枪一路带着。
“来吧,朋友。不要没搭上车,被留在这里了。”
“我就是想留下来。”
“别管我跟你讲过的话。我跟艾蓝谈过了,没有人要见红灯,你很安全。”
我郁郁地盯着地面,一会儿后,奥古斯特在我身边坐下。
“怎么了?”他说。
“玛莲娜怎样了?”我回答。
奥古斯特看了我片刻,然后从衬衫口袋掏出一包骆驼牌香烟,抖出一根烟请我抽。
“不用了,谢谢。”我说。
“这是你第一次杀马吗?”他直接从包装盒叼起那根烟。 
大象的眼泪 七(6)
“不是,但那不代表我觉得杀马很痛快。”
“你是兽医嘛,难免有动手的时候,小兄弟。”
“严格来讲,我不算兽医。”
“你只是考试缺席嘛,有什么差别。”
“差别可大了。”
“不对,一点也没差。证书只是一张纸,这里才没人在乎呢。你现在是我们的团员,规矩就不一样了。”
“怎么说?”
他朝火车挥挥手。“你坦白跟我说,你觉得这是世界第一大马戏团吗?”
我闷声不吭。
“嗯?”他用肩膀顶了我一下。
“我不知道。”
“那我跟你说,我们根本差得远了,八成连前五十名都排不上。我们的规模可能是林铃兄弟的三成。你已经知道玛莲娜不是什么罗马尼亚的王室,而露辛妲呢?哪有我们号称的四百公斤,她顶多只有到两百。你真的以为法兰克·奥图是惹火了婆罗洲的猎头土人才被刺青的吗?狗屁,根本不是。他本来是飞天大队负责打桩的人,花了九年时间才刺成那个样子的。你想不想知道艾蓝大叔怎么处置死河马的?他把河马的水换成福尔马林,继续展出它的尸体。我们就带着泡在福尔马林里面的河马两星期。雅各,一切都是幻觉,这也没什么不对的,大家就是来看幻觉的,他们对我们也没别的指望。”
他站起来,伸出一只手。片刻后,我握住他的手,让他拉我站起来。
我们走向火车。
“该死,奥古斯特。我差点忘了,大猫们还没喂呢,我们把肉都倒掉了。”
“小兄弟,不碍事的,一切都搞定了。”
“搞定了?什么意思?”
我停步。
“奥古斯特?你说搞定了是什么意思?”
奥古斯特继续走着,枪随意挂在肩上。
??
大象的眼泪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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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醒醒啊,扬科夫斯基先生,你做噩梦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这是哪里?
噢,要命,该死。
“我才没有做梦。”我反驳。
“呃,你确实在说梦话。”看护说,又是那个好心的黑人女孩。她的名字怎么那么难记嘛。“什么喂猫吃星星之类的。好啦,不用为猫咪担心了,我敢说它们一定都喂过了,就算你醒来的时候还没喂过,现在也一定喂饱了。嘿,他们为什么让你用这玩意儿?”她若有所思,解开缚住我手腕的带子。“你该不会想逃跑吧,嗯?”
“哪有,我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埋怨院里千篇一律喂我们吃糨糊。”我偷眼看她,“然后我的盘子就溜过桌子。”
她停下手看我,哈哈大笑,“哇,真有活力,一点也没错。”她用温暖的双手揉搓我的手腕。“我的妈咪呀。”
她的名字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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