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宁》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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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① 指普宁。
11楼梯那边突然传来扑隆通一声可怕的响声:普宁下楼,脚踩空了。
“一九○五年春天,”谢泼德先生冲那张画摆动着中指,“在那棵三角叶杨树下——”
他一转脸,发现他老弟和维克多都奔出了屋子,到楼梯口去了。最后几级楼梯可怜的普宁是出溜下来的。他仰八脚儿躺一会儿,直翻白眼。他给搀扶起来。幸好一根骨头也没摔断。
普宁一边微笑,一边说,“这真象托尔斯泰那个了不起的故事——你哪天得读读,维克多——伊万?伊里奇?哥洛温①摔倒了,结果腰子得了癌症。维克多现在跟我上楼吧。”
维克多拎着手提包,跟在他身后。楼梯平台那儿有一幅凡?高的《摇篮曲》复制品,维克多经过的时候冲它冷冷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认识它。从客房敞开的窗户望出去,外面黑咕隆咚,雨啪哒啪哒打在芳香的树枝上的声音响彻整间屋子。桌上有一本包起来的书和一张十元钞票。维克多含着笑,向他的生硬而友善的主人点头表示感谢。“把它打开吧,”普宁说。
维克多带着很有礼貌的殷切神情遵从了。然后,他就在床沿上坐下,一绺光滑而柔软的金棕色头发耷拉在右边太阳穴上,那条条纹领带垂在灰茄克外头,灰色法兰绒裤子里的两条粗大的腿劈着,他蛮有兴趣地把那本书打开。他① 伊万?伊里奇?哥洛温是托尔斯泰的小说《伊万?伊里奇之死》中的主人公。
心想夸赞它一番——首先因为这是件礼物,再者他相信那是从普宁祖国语言译过来的一本书。他记得精神治疗研究所曾经有过一位出生在俄国的耶考夫?伦敦大夫。很遗憾的是,维克多碰巧翻到一段有关育空①印第安族长的女儿萨琳斯卡②的情节那儿,便轻松愉快地误以为她是一个俄罗斯姑娘。“她那双大而黑的眼睛,又是害怕又是挑战似地怔望着她的同族人。她十分紧张,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我想我会喜欢这本书的,”彬彬有礼的维克多说。“去年夏天,我读了《罪与——》,”他那一直微笑的嘴慢慢张开,打了个年轻人的呵欠。普宁又是爱怜,又是赞同,又是有点伤心地看到了丽莎在十五年、二十年、二十五年前参加巴黎阿尔贝宁家或包里昂斯基家那些又长又欢乐的晚会后所打的呵欠。
“今天就别再看书啦,”普宁说。“我知道这是本很激动人心的书,可是你明天再反复读它吧。晚安。厕所就在楼梯那边。”
他跟维克多握握手,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天还在下雨。谢泼德家的灯都灭了。花园后面那条阴沟① 育空:加拿大西北部一地区,和阿拉斯加毗邻,境内有育空河横贯入阿拉斯加。
② 杰克?伦敦的短篇小说《狼的儿子》的女主人公,一个印第安姑娘,她嫁给一个印第安人称之为狼的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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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里的一水,往常总是涓涓细流,今夜则哗哗奔流,滚滚翻腾,劲头十足,在两排毛榉树和云杉当中把去年的枯枝烂叶和一个没人要的崭新足球冲走,球是普宁从窗口扔出去处理掉的,刚从草坪斜坡滚进水里。他虽然背脊疼痛,最后还是睡着了,陷入俄国流亡者即使逃离布尔什维克已有三分之一世纪而脑际依然经常出现的那种噩梦中;普宁梦见自己披一件稀奇古怪的大氅,在乌云遮月的夜晚,逃离一个梦幻中的宫殿,蹚过一个个墨黑的大水坑,然后同他那个已故的朋友伊里亚?伊希多罗威奇?包里昂斯基在荒凉的海滩上踱来踱去,等待从茫茫大海那边各脱各脱地驶来一艘小船来神秘地搭救他俩。谢泼德哥儿俩躺在两张靠近的床铺“美憩”
牌床垫上,都没睡着;老弟在黑暗中听着雨声,心想他们毕竟该不该把这所房顶咚咚响、花园湿漉漉的住宅卖掉;老兄心里则在想安宁啦、一所教堂绿油油的湿院子啦、一座老农场啦、前几年让雷电劈了的那棵白杨树砸死了一个呆头呆脑的远亲约翰?海德啦。维克多破题儿第一遭脑袋一搁在枕头底下就睡着了——这可是一种最近发明的办法,埃里克?温德大夫(坐在厄瓜多尔基多市里一个喷水池旁边的长凳上)是绝对学不会这一着的。一点半左右,谢泼德哥儿俩打起呼噜来了,那位聋子每呼一口气,结尾都带咯略一声响,音量要比另外那位的朴实而沉郁的呼哧呼哧喘气声响得多。普宁还在那片沙滩上踱走(他那位焦急的朋友回家取地图去了),忽然间他身前出现一连串逼近过来的脚印,吓得他透不过气来,一下子惊醒了;他的背脊疼痛。现在 
已经四点多钟了。雨住了。
普宁长吁一声俄罗斯式的“噢-噢-噢”,辗转反侧,想找个躺着比较舒适的姿势。比尔?谢泼德老头儿噔噔噔地下楼上厕所,震得整所房子都快塌了,不一会儿又嗵嗵嗵地上楼回来。
没过多久,大伙儿又都入了梦乡。可惜没人看见大街上空荡荡的景象:黎明的微风吹皱一个大水洼里闪闪发光的积水,电话线在水面上映出模里模糊而曲曲折折的黑道道。
。。!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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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英格兰①有好几个美好的州,其中风景最优美的一州有一座树木茂密的山,八百英尺高,名叫埃特里克峰,山上有个几乎很少使用的了望塔——过去人们管它叫“展望台”——从这座塔的平台上,那些喜欢在暑期搜奇探幽的游客(栅栏上还模模糊糊留着他们用铅笔写下的名字,什么米兰达或玛丽啦,汤姆或杰姆啦)可以看到茫茫一片葱郁的林海,主要是枫树、毛榉、白杨和松杉。西边约莫五英里之处,露出一座白色教堂修长的尖顶,标志着昂克维多小镇的所在地,它的清泉一度闻名于世。北边三英里之处,在一座草丘脚下,河边那块空地上,人们可以辨认出一所华丽的房子的尖角阁楼顶(这所宅邸名称繁多,或叫库克家,或叫库克大院,或叫库克城堡,或叫松邸——这是它最初的称号)。
沿着埃特里克峰南边有一条穿过昂克维多镇继续朝东延伸下去的公路。远方是一块三角地带,许多条泥路和脚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在那边的林地里盘缠交错;另有一条多少有点① 新英格兰:美国东北部,为缅因、佛蒙特、新罕布什尔、马萨诸塞、罗得艾兰和康涅狄格六州的总称。
斜里歪扭的、铺石子的农村小道把这一带圈起来,它从昂克维多镇起,朝东北方向迂回伸展,一直到达松邸,到达方才提到的那条长长的公路,到达一条短短蜿蜒的小河那里,而在那条河上,靠近埃特里克峰之处架着一座铁桥,靠近库克家架着一座木桥。
一九五四年一个闷热的夏天,玛丽或阿尔米拉,或者乃至于沃尔夫冈?冯?歌德①,他的名字是一位老派的爱开玩笑的家伙刻在平台栅栏上的,可以看到从公路远远驶来一辆汽车,临近大桥之前,在迷宫似的道路上东探西试。它小心翼翼而又不大有把握地向前摸索行进,一改变主意便放慢速度,于是车尾就象一只后腿踢土的狗那样扬起一阵尘土。有时,对一个没有我们想象中的旁观者那样富于同情心的人来说,这辆闹不清用过多少年、半新不旧、蛋形的淡蓝色双门小轿车仿佛是由一个白痴在驾驶。其实,开车人是温代尔学院的铁莫菲?普宁教授。
那年年初,普宁就在温代尔驾驶学校开始学习了,可是按他自己所说“真正开窍”还是在两个月之后,那当儿他因为背疼不得不卧床休息,没事可干,就怀着浓厚的兴趣钻研那本由州长和另一位专家编写的四十页的《司机手册》,以及《美国大百科全书》里有关“汽车”那一章,其中附有变速器、汽化器和制动器的图片,还有一名格里顿旅游团的团员在一九○五年左右开车陷在一条周围景色荒凉的乡村泥道① 沃尔夫冈?冯?歌德(1749-1832):德国大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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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里的照片。他躺在病床上,扭动脚趾头,扳动幻想中的车档,这时,也就在这时,他才超越初步领略的似懂非懂的阶段,终于豁然开朗。而在实际上课的时候,那位粗暴的教练员束缚了他的才能,哇喇哇喇吼叫一些技术行话,做出一些不必要的指导,转弯时老想从他手中把方向盘夺过去,没完没了地说些庸俗的下流话叫人分神,而惹得一个稳重聪明的学员恼火,因此普宁简直没法把他脑子里驾驶的车子同他路上驾驶的车子在感性上完全统一起来。现在这两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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