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第33章


“还有别的事儿也帮了你忙吧?”
“十二月里新开的公寓也帮了点忙。”
“嗯,”卡普说,“没有别的了?”
莫里斯耸耸肩。“我看没了。听说你那位施米茨身体不太好,招待得不象过去那么周到。他那儿的顾客也有几个回这儿来了。但是给我帮助最大的是弗兰克。”
卡普觉得诧异。明摆在他鼻子底下的事,难道这家伙不知道吗?他立即看出来,这是天赐良机,可以把伙计永远踢出这个地方去。“使你买卖好转的,并不是弗兰克·阿尔派恩,”他斩钉截铁地说,“而是另有原因。”
莫里斯微微一笑。这位圣人对桩桩事情的原因照例都无所不知。
可是卡普决不肯放过。“他在这儿干了多久了?”
“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十一月里。”
“买卖马上就好起来了?”
“一点一点地。”
“发生这样的事情,”卡普激动地宣称,“并非由于这个非犹太人到这儿来的缘故。他懂得什么杂货买卖?一窍不通。你的铺子越开越兴旺,是因为我的房客施米茨病倒了,不得不每天停业几小时。这事你不知道吗?”
“我听说他病了,”莫里斯答道,只觉喉头在发紧,“可是送货的都说,他的老父亲已经来帮他的忙了。”
“对呀,”卡普说,“但是从十二月中旬开始,他每天上午要到医院去治病。起先他父亲待在店里,后来也累倒了,所以施米茨没法七点准时开门,只好拖到九点,也许十点才开。晚上等不到十点,八点钟他就关门。这样拖到上个月,现在不到上午十一点,他开不了门,就此损失了半天的营业。他想把铺子脱手,可是没人愿买。昨天他干脆关门了。没人跟你讲过?”
“有个顾客说过,”莫里斯答道,心里很难受,“可是我以为那是暂时的。”
“他病得很厉害,”卡普郑重其事地说。“他不会再开门了。”
哎唷,我的老天——莫里斯想。在铺子空关着直到后来重新装修好这段时间里,他接连去看了好几个月,可是打开业以来,他从不曾走过萨姆·帕尔的街角去看看这家店铺。他没有勇气去看。但是两个多月来,这铺子每天都关几个小时,为什么没人告诉过他——包括艾达、海伦?也许她们走过时没注意到有时候门关着。她们的想法和他的一样,对他的营业来说,这家铺子始终是开着的。
“我并不是说,”卡普在讲,“你的伙计没帮你增加收入,可是情况好转的真正原因,是施米茨无法整天开门营业,他的顾客中有些到这儿来了。自然,这事情弗兰克是不会告诉你的。”
莫里斯寻思着酒店老板的这番话,心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他血液里有很重的病,现在躺在医院里。”
“真可怜,”掌柜叹了口气。希望和羞耻在搏斗,他问道,“他会把铺子拍卖吗?”
卡普讲话咄咄逼人。“你说拍卖是什么意思?那是一家挺不错的铺子。星期三他就卖掉了,卖给两个合伙经营的新派挪威商人。下星期他们就要开一家时兴的花式杂货铺,兼卖熟食。你的买卖会怎样,你就等着瞧吧。”
莫里斯双眼模糊,冷了半截。
卡普万万没想到,自己朝着伙计开枪,却伤了掌柜,就慌忙说,“我有什么办法?他有机会卖出去,我总不能叫他去拍卖。”
掌柜的并没在听。他在想弗兰克,带着强烈的上当的感觉,气坏了。
“莫里斯,你听着,”卡普急匆匆说道,“关于你的买卖,我给出个主意。先把这个骗了你的意大利人轰出去,然后告诉海伦,我家路易斯……”
柜台后面象幽灵般的莫里斯一用古怪的语言咒骂卡普带来这样的消息,他就退出杂货铺,溜回自己店里去了。
经过一夜痛苦的折腾,莫里斯在凌晨五时就逃离床铺,出现在店堂了。他又得孤单单应付沉重的日子。掌柜和卡普带来的噩耗搏斗了一整夜——为什么先前没有人告诉他那个德国人病到何等程度?这个问题象一块烧得通红的煤,他捡起放下,放下捡起,折腾了一宵——随便哪个推销员,或者布赖特巴特,或者哪个顾客总该提一下的。也许没人认为这事太重要,反正在昨天之前施米茨的铺子天天都开门的。确实他病了,这事早有人讲起过;如果他们认为谁都会生病和痊愈,他们用得着再告诉他吗?他自己不也病倒过,可是这一带有谁提到他生病的事?也许一个人也没提到。人人都有自己要操心的烦恼事情。至于施米茨卖掉铺子的消息,掌柜觉得他对这件事根本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有人立即告诉了他,就象一块石头猛地摔在他头颅上。
至于该拿弗兰克怎么办,莫里斯长时间地考虑了情况以后,思忖伙计在增加营业额问题上怎么做作的——仿佛买卖好是他一个人造成的——最后断定,弗兰克并没想哄得他相信铺子情况好转全是他的功劳,卡普告诉他消息的时候,他倒是这样假定的。他猜想,伙计也许跟他一样,根本不知道时来运转的真正道理。按理他不应该不知道,因为他至少白天还常常出去,到这一带别的店铺里去,听得到消息,闲话。说不定他确实知道。可是莫里斯却认为他并不知道,他这样想可能因为他要相信弗兰克是他们家的恩人。也许就因为这个缘故,他眼睛瞎得看不到他理应看到的,耳朵聋得听不到他理应听到的。可能就是这样。
经过最初一阵困惑和惊恐,莫里斯决定,他必须把铺子卖掉——到八点钟他已经要两个送货员把这话传开去了——但是说什么也不可以让弗兰克离开,必须留下他,要他尽力不让那两个挪威合伙老板在重新开张以后,把那些到这儿来照顾买卖的施米茨的老顾客拉回去。说弗兰克没起过作用,这话莫里斯无法相信。他们最近交上好运,根子全在于德国人害了病,这事还没经最高法院审定。卡普是这样说的,可是卡普历来什么时候说过真话?弗兰克当然促进了营业——只是没象他们原先想的那么多。在这一点上,艾达并没看错。也许弗兰克有办法拉住一些人,掌柜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这点。情况要是再变坏的话,要他一个人独力经营,他既没有这份精力,也缺乏胆量。这么多年下来,他的精力都消耗尽了。
弗兰克一下来马上发觉掌柜有点失常,可是伙计操心自己的事,没顾得问莫里斯哪儿不舒服。自从上回海伦到他房里来过以后,他常常想起她的话,要他千万克制自己,而且纳闷,她这话怎么会这样打动自己,怎么会象鼓槌打鼓那样老在他头脑里咚咚敲打着。一想到自我克制这个念头,就觉得它美——一个能照自己希望那样行事的人才有的美好情操——有了克制,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做一个有益的人。随着这种感觉而来的,却是悔恨,恨自己的人格从很久以前开始一直逐渐消蚀,而他却一点也不想加以抑制。但今天他在刮胡子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一点点归还他替莫里斯干活的几个月来偷的一百四十来块钱。正是为了要还清这笔账,他才在一张卡片上记下数目,还把它藏在鞋子里。
为了把旧账一笔勾销,他又一次想告诉莫里斯,他参与过抢劫。一星期前,这话差一点从牙缝里漏出来,他甚至出声呼喊掌柜的名字,可是当莫里斯听到喊声抬起头来时,弗兰克就觉得讲了也是白费事,只说了声没什么。他想,自己生来就有一颗容易烦恼的良心,它从没给他带来多大好处,但有时他倒喜欢心上有这么一点辛酸的重量,因为这会使他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这份负担也使他要幡然悔改,这样他才好把自己和海伦的爱情健全地建立起来,并且一直健全地保持下去。
他想象到自己向犹太人坦白,他却爱听不听的那种情景,就觉得受不了。他何必去自找麻烦,惹得自己应付不了,结果既安排不好事情,又过不上较好的生活。过去的已经过去,让它见鬼去吧!他参加了一次抢劫,并非出于自愿,倒不如说他跟莫里斯一样,受了沃德·米诺格的害。如果单枪匹马,他决不会干这种事情。这一点虽说不能替他推卸责任,但至少表明了他的真实感受。既然整个事件多少有点出于偶然,有什么值得坦白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他控制不了过去——至多只能把过去的某些事情修饰得光彩一点,其余部分只好藏起来。从今以后,他要一心扑在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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