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第40章


面店堂里那只开着,好让顾客不至于觉得冷;厨房里那只再也不用了。他在围裙里面穿上一件厚羊毛衫、一件背心和一件法兰绒衬衫,头上戴着便帽。而艾达,每当她受不了店堂里的冷清或者后间的寒气,即使穿着上衣,也只好逃上楼去。一天,她走过厨房,看到他把一汤盆煮土豆加点盐当午饭吃,就哭了起来。
他始终想念海伦。她怎么可能知道他内心经历着的一切呢?如果她什么时候再看他一下,她只会看到他外表上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他能从心底看清别人,可是谁能从外表看到他的内心。
贝蒂·帕尔结婚那天,海伦没去参加婚礼。早一天,她很窘地道歉说,她觉得身体不舒服——借口说因为她父亲的病。贝蒂说她能谅解,心里却知道这事跟她弟弟有关。“下次来玩吧,”她略微笑了笑说,可是海伦看出她不高兴,觉得很难受,她重新考虑是否不管纳特在不在,她硬着头皮去应付那些仪式、连篇废话和亲戚,但是说什么她也没勇气去。她天生不是婚礼上的点缀品。他们会对她说:“你这副嘴脸,还是去参加丧礼的好。”
虽然她痛哭了好几夜,但往事始终萦回在脑子里。傻女人,怎么会让自己爱上这样一个人?她怎么会考虑到嫁给一个非犹太男人?一个毫无价值的完全陌生的人。幸而上帝拯救了她,使她免于铸成灾难性的大错。存着这样的想法,她对谁的婚礼都毫无兴趣。
她睡不好觉。每天她都害怕黑夜到来。从上床到天亮,她只勉强合上几小时的眼,迷迷糊糊。她在睡梦中觉得就要醒来,不久就真的醒了。醒着,她为自己感到难受而伤心,不是安眠药,反而引得她更伤心。她的头脑里要消除的忧虑无穷无尽:比如她父亲的病;而他自己对能否恢复健康兴趣却不大。店铺还是老样子。艾达在厨房里低声哭泣。“别告诉爸爸。”但是他们不久总有一天非告诉他不可。海伦诅咒所有的杂货铺,并且为了跟谁也不见面和前途毫无计划而发愁。每天早上,她杠掉日历上即将来到的不眠的日子。上帝啊,结束这样的日子吧!
尽管海伦自己只留下四块钱,把其余的工资全部交给她母亲,而且钱都放进了现金出纳机,他们始终缺少现金来应付开支。一天,弗兰克想出一个主意,好捞进几块钱。他想他可以向瑞典漆匠卡尔收回一笔欠账。他知道漆匠欠莫里斯七十多块钱。他每天都在等漆匠,可是卡尔从不进来。
一天上午,弗兰克站在窗口,看到他袋里装着一个包扎好的瓶子离开卡普的店铺。
弗兰克奔了出去,提醒卡尔欠的那笔账,要他多少先还一点。
“这事情我跟莫里斯早谈妥了,”漆匠回答说。“不用你来多管。”
“莫里斯病了,需要钱用,”弗兰克说。
卡尔把伙计往旁边一推,径自走去。
弗兰克火了。“我一定得找这醉鬼要。”
艾达在店堂里,弗兰克说了声马上回来,随即挂好围裙,拿起大衣,跟在卡尔后面到他家门口。他知道了漆匠的地址以后,回到杂货铺里,还在生漆匠的气:找他要账,他怎么能这样对付人。
当天黄昏,他再到那幢破破烂烂的四层楼公寓去,登上吱吱嘎嘎的楼梯,爬到顶层。一个瘦瘦的黑头发女人萎靡不振地出来开门,看样子年纪不小,等到他看惯了一点,才知道她年纪还轻,就是长得老相。
“你是漆匠卡尔的妻子吧?”
“是的。”
“我能跟他谈谈吗?”
“找他干活?”她满怀希望地问。
“不,是别的事。”
她又显出一副老相。“他好几个月没活干了。”
“我只是找他谈谈。”
她把他让进一间兼作厨房和起居室用的大房间里,中间隔的帘子没拉上。作起居室用的那半间里,中央放着一只煤油取暖炉,发出一股味儿。煤油味和煮包心菜的酸味混在一起。房间里有四个孩子,其中一个是男孩,大约十二岁,其余三个比他小的女孩都在纸上画画,剪剪贴贴。他们盯着弗兰克看,然后一言不发继续干他们的事。伙计觉得很不自在。他站在窗边,望着灯光下凄凉的街道。他现在想,只要漆匠愿意付清,他可以把欠款打个对折。
漆匠的妻子用锅盖把咝咝发响的煎盘盖好,走进卧室。她回出来说,她丈夫睡着了。
“那我就等一会儿,”弗兰克说。
她回去煎菜。最大的女孩子把饭桌摆好,他们一同坐下来吃饭。他看到他们给老头子留了个位子,想必他马上就会从他的窝里爬出来的。孩子的母亲没坐下来,也没理会弗兰克,只是把脱脂牛奶倒到孩子们的玻璃杯里去,然后给每人一根软炸德国香肠。她还给每人一叉热的酸菜。
孩子们饿慌了似地吃着,什么话也没说。最大的女孩子瞥了弗兰克一眼,等他一朝她看,就低头望着自己的莱盘子。
盘子吃空以后,她说,“妈妈,还有吗?”
“上床去睡吧,”漆匠老婆说。
弗兰克给取暖炉的臭味熏得头直发痛。
“我改天再来找他,”他说。嘴里有股铜腥味儿。
“对不起,他没醒。”
他奔回店里,取出藏在床垫底下的最后三块钱,拿着跑回卡尔家去。路上,他碰上沃德·米诺格。沃德的脸又黄又瘪,象是从陈尸所里逃出来的。
“我一直在找你,”沃德说。他把弗兰克的左轮枪从纸包里拿出来。“你说这值多少钱?”
“屁话。”
“我病了,”沃德哭着说。
弗兰克把三块钱给了他,随后把枪扔在阴沟里。
他念了一本犹太人的简史。他在图书馆的书架上多次看到过这本书,从没拿下来念过。有一天,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把它借了出来。他津津有味地念了第一部分,但是念到十字军东征和宗教裁判(指中世纪天主教设立宗教裁判法庭)期间犹太人遭受苦难以后,他得勉强自己才能念下去。讲流血事件的章节,他都翻过去不看;而讲犹太人的文明和成就的章节,他念得很仔细。他也读到犹太人区里的情况,那儿半饥不饱、胡子拉碴、失去自由的人一辈子都在探索,为什么他们是上帝的选民。他想琢磨出个道理来,但是办不到。他实在念不下去,于是就把它送还图书馆。
。。!
伙计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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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个晚上,他去窥察那两个挪威人。他脱掉围裙走到街角上,站在萨姆·帕尔的门口台阶上,看马路对面兼营花式熟食的杂货铺。橱窗里装满各式亮晃晃的食品罐头。店堂里灯亮得象白天,架子上密匝匝地排满引起食欲的商品,看得他发馋。店里不断有顾客,而他的店里往往一个人也没有。有时候,在两个合伙老板关门回家以后,弗兰克穿过马路来到他们那一边,从橱窗外向黑魆魆的店堂里张望,仿佛从看到的一切,他可以懂得交好运的诀窍,从而改变他的运道和生活。
一天晚上,关门以后,他出去溜达了很久,后来走进一家叫做“咖啡壶”的通宵服务的咖啡馆,他以前来过这儿一两次。
弗兰克问老板是否需要做夜班的人。
“我需要一个在柜台上卖咖啡、快餐的人,还帮着洗洗盘子什么的,”老板回答。
“我来给你干这些活儿,”弗兰克说。
工作时间是从下十点到早六点,工资三十五元。弗兰克早晨下班回到杂货铺里,就开门营业。干完一个星期,他把三十五元钱放进现金出纳机,并不按键记下这笔账。这笔钱,加上海伦的工资,使他们免于破产。
白天,伙计在店堂后面的长沙发上睡觉。他装了一个闹铃,只要有人打开前门,随时会把他叫醒,这样他就没受睡眠不足的痛苦。
他懊悔不该把一桩好事办成坏事,在这样的气氛下,他在这个牢房里生活。这个想法虽然由来已久,却再次勾起他心中的痛苦。他做了不少噩梦,梦中的情况都发生在夜晚的公园里。垃圾的那股臭味一直留在他鼻子里。他的生命在呻吟中消蚀,满嘴的话说不出口。早晨,他站在橱窗口,望着海伦去上班。她回家的时候,他还站在老地方。她朝店门走来,稍稍带点罗圈腿,眼睛朝下,根本不看他这个人。千言万语涌上他的心头,堵住他的喉头,其中有些是非同小可的,他要倾诉,可是这些话天天都给憋死在肚子里。他一再想一走了事,可是,这岂不又是他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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