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第46章


迈克闻到烟味,冲下楼来,一看到店堂里的火光,就奔到街角的药房里去拉警报。回来时,酒店橱窗上的大玻璃炸裂了,烈焰象开了锅似翻腾着。迈克帮他母亲和楼上的房客逃出这幢房子,然后奔到博伯的过道里去大叫隔壁的房子起火了。他们全都起来了——橱窗玻璃爆裂的时候,海伦在看书。她奔上楼去叫尼克和泰锡。他们离开房子,穿着羊毛衫和大衣,站在街对面,和几个过路人挤作一团,望着烈火把卡普那家兴隆的铺子毁个精光,接着吞噬掉整幢房子。任凭消防队员把粗大的水柱冲进火焰,烈火靠燃烧着的酒助长,烧到房顶上。等到最后火扑灭,卡普的全部财产只剩下个滴着水珠的空屋架,内部装置都烧坏了。
消防队开始用抓钩把烧焦的装置往外拉,堆在人行道上。人人默不作声。艾达轻轻地呜咽起来,闭上眼想起她在地窖里找到的莫里斯那件烧焦的羊毛衫和她看到的他那烧掉汗毛的手。萨姆·帕尔喃喃自语,没戴上双光眼镜而茫然不知所措。纳特没戴帽子,睡衣外面披了件大衣,慢慢朝海伦身边靠,最后站在她身旁,莫里斯强自克制着痛苦的感情。
一辆汽车开来,在药店门外停下,卡普和路易斯走下车来,穿过满街的橡皮水管,朝自己的店铺走去。卡普看了一眼他原有的产业,虽然大部分保过险,心里着实难受,踉踉跄跄朝前走了几步,就昏倒在地上。路易斯大声叫嚷,想唤醒他。两个消防队员把昏迷的酒店老板抬到他的汽车上,路易斯发疯般开车送他回家。
此后,莫里斯再也睡不着了。只穿着长内衣,站在卧室窗前,望着人行道上成堆烧坏了的装置,掌柜用冰凉的手抓住胸口,心中翻腾着痛苦。他痛恨自己,是他希望卡普遭灾——果然遭灾。他痛苦极了。
三月的最后一天,星期日上午八时,天色阴沉,空中飘着雪花。心灰意懒的掌柜思忖着,寒冬怎么还朝我迎面扑来。他凝视着片片潮湿的雪花落到地上就融化了。天气暖和得不该下雪了,他想,明天就要进入四月。谁说得定?他从沉思中醒来,觉得身上仿佛带着一个伤口,胁下有一道裂口,又觉得地上有一个窟窿——他要是走到酒店旧址那儿,准会掉到窟窿里去。但是,大地把他托了起来。于是这种古怪的感觉渐渐消失,因为他想到为卡普的损失难受是毫无意义的。酒店老板的银行存折不会让他吃大苦的。受苦是穷人的份。对卡普的房客和年纪轻轻就死去的沃德·米诺格来说,或许还可以把刑警也算上,这场火警是灾祸。可是对朱利叶斯·卡普来说,根本不是。莫里斯倒可以利用一下火灾,却让卡普白白得到了。样样东西都落到这个有钱人手里。
正当掌柜这样想着的时候,酒店老板在雪花纷飞中出现了。他走进杂货铺,看上去象是一夜未睡。他戴一顶窄边礼帽,帽绶上傻里傻气地插了一小根羽毛,身上穿一件双排扣的大衣。尽管穿着入时,眼底下带着黑圈,忧郁的眼神,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昨夜在人行道上磕破的额角贴着一张橡皮胶——一副不幸的样子,买卖完蛋了,对他再没比这更糟的事了。他一想到他可能赚到的钱一天天飞走,就受不了,人也变得一副病恹恹的狼狈相。掌柜感到羞愧,邀请他到后间喝茶。艾达也是一大早就起来了,这时她手忙脚乱地围着他打转。
卡普喝了一两口热茶,放下茶杯以后再也没有力气把它从碟子上拿起来。经过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他说,“莫里斯,我想买你的房子。还有铺子。”他颤抖着深深吸一口气。
艾达抑制不住叫了起来。莫里斯愣住了。
“买去干什么?买卖坏得可怕。”
“并不那么可怕,”艾达叫道。
“我没有意思做杂货买卖,”卡普忧郁地答道,“我只要这个地点,就在隔壁。”他说,但是讲不下去了。
他们俩懂得。
他对他们解释说,他的房子和店铺得花好几个月工夫才能重造起来。要是盘进莫里斯的铺子,只消两星期就可以重新装修好,粉刷一新,进足货。这样,他的营业损失就能减到最低限度。
。。
伙计24

莫里斯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既兴奋又害怕,担心有人会对他说他是在做梦,又怕卡普这条快要到手的大鱼会变成一只肥鸟飞走,边飞边叫“别信以为真”。但愿卡普不要真的改变主意,那太叫人伤心了。
就因为这样,莫里斯压制着急切的心情,咬紧牙关,什么话也不说。可是,卡普提出要他开个价钱。他心中早就盘算好了,说道,“房子九千块——先给三千定洋,铺子二千五现金。”尽管买卖不好,这家杂货铺到底还是在营业着,光是那只冰箱就花去他九百块。他心慌意乱地核计着,手头有了五千五百元这样一笔可观的现款,就够他了清债务,再找一行新买卖。看到艾达满脸惊愕的神情,他对自己的大胆也不免感到意外。他想卡普准会当面嘲笑他,还会讨价还价——不管多少,他都准备成交。哪知酒店老板竟然没精打采地点点头说,“你的铺子,我给两千五,拍卖存货和装置的钱也在内。”
“那由你去办,”莫里斯答道。
卡普没有心思再谈下去。“我的律师会来签订合同的。”
卡普走出杂货铺,在雪花纷飞中消失。艾达高兴得哭起来,莫里斯却还在发愣,心想自己转运了。卡普的运道也转了,因为就某种意义来说,卡普受的损失成了他的收益,竟象是补偿这家伙过去带给他的苦难。昨天他还想不到这笔陈账今天会这样结清的。
这场春雪深深地打动了莫里斯的心。他望着雪飘下来。他在雪景中看到自己童年时代的种种景象,回想起许多自以为早就忘却了的事情。整整一上午,他望着飘来飘去的雪花。他想起小时候在雪地里奔跑,看到积雪的树上一群乌鸦飞腾而起就高兴得欢叫。想着想着,他感到一阵无法抗拒的渴念,要到屋外去。
“我想出去铲雪,”午饭时他对艾达说。
“还是去睡觉吧。”
“雪给顾客带来不便。”
“什么顾客——谁需要他们?”
“这么厚的雪,人家怎么走呀?”他想说服她。
“等着吧,明天就会化掉的。”
“今天是礼拜天,人家要上教堂去。这样可不大好。”
“你再想得肺炎吗?”她的语气很尖刻。
“已经是春天了,”他咕哝道。
“还是冬天呐。”
“我会戴上帽子,穿上大衣。”
“你没有橡皮套鞋,脚会湿的。”
“只消五分钟就行。”
“别去,”她斩钉截铁地说。
等一下再说吧,他心里想。
雪静静地下了一下午,到傍晚已经积了六英寸厚。雪停以后,起风了,刮得满街雪雾弥漫。他在店面窗口望着。
一整天艾达守着他,直到很晚他始终没出去。关门以后,他面前摆了一张包装纸,坐着不停地在纸上开列长长的单子。后来艾达忍不住了。
“这么晚你干吗还不睡?”
“我在给拍卖的人结算存货。”
“那是卡普的事情。”
“我总得帮忙,他不懂行情。”
谈到铺子出盘的事情,她心宽了些。“那就早点上楼吧。”她打了个哈欠。
他一直等到他认为她已经睡着,才到地窖里去拿了把铲子。他戴上帽子和一副旧手套,跨出门,走到街上。出乎他的意料,风一下就象冰做的外套那样把他裹了起来。他的围裙飘动着,哗哗直响。三月底了,他原来预料,夜晚要暖和些。这种出乎意料的感觉逗留在他心头,但是他铲了几下以后,身上倒暖起来了。他一直背对着卡普那幢烧掉了的房子,尽管焦黑的废墟已经变成雪白,不那么难看了。
他挖起一铲雪,往街上掷去,撒到半空就化成粉末,白茫茫一片,回旋着随风而去。
他回想起初到美国那些困苦的严冬。过了大约十五年,日子才好过一点。可是后来又困苦不堪。这辈子始终生活艰难,感谢上帝帮忙,今后可要好过些了。
他又朝街上掷出一铲雪。“过上好一点的生活了,”他咕哝着。
尼克和泰锡从外面回来。
“你至少得穿暖些,”泰锡劝道。
“我快铲完了,”莫里斯咕噜一声。
“要保重身体。”
二楼窗口突然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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