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序跋集》第17章


《全唐诗》末卷有李公佐仆诗〔1〕 。其本事略谓公佐举进士后,为钟陵从事。有仆夫执役勤瘁,迨三十年。一旦,留诗一章,距跃凌空而去。诗有“颛蒙事可亲”之语,注云:“公佐字颛蒙”,疑即此公佐也。然未知《全唐诗》采自何书,度必出唐人杂说,而寻检未获。《唐书》(七十)《宗室世系表》有千牛备身公佐,为河东节度使说〔2〕子,灵盐朔方节度使公度弟,则别一人也。《唐书》《宣宗纪》载有李公佐,会昌初,为杨府录事,大中二年,坐累削两任官,却似颛蒙。然则此李公佐盖生于代宗时,至宣宗初犹在,年几八十矣。〔3〕惟所见仅孤证单文,亦未可遽定。 
《古岳渎经》出《广记》四百六十七,题为《李汤》〔4〕,注云出《戎幕闲谈》,《戎幕闲谈》乃韦绚〔5〕作,而此篇是公佐之笔甚明。元陶宗仪《辍耕录》〔6〕(二十九)云:“东坡《濠州涂山》诗‘川锁支祁水尚浑’注,‘程演曰:《异闻集》载《古岳渎经》:禹治水,至桐柏山,获淮涡水神,名曰巫支祁。’”其出处及篇名皆具,今即据以改题,且正《广记》所注之误。 
《经》盖公佐拟作,而当时已被其淆惑。李肇《国史补》(上)即云:“楚州有渔人,忽于淮中钓得古铁锁,挽之不绝。 
以告官。刺史李汤大集人力,引之。锁穷,有青猕猴跃出水,复没而逝。后有验《山海经》云,水兽好为害,禹锁于军山之下,其名曰无支祁。”验今本《山海经》〔7〕无此语,亦不似逸文。肇殆为公佐此作所误,又误记书名耳。且亦非公佐据《山海经》逸文,以造《岳渎经》也。至明,遂有人径收之《古逸书》〔8〕中。胡应麟(《笔丛》三十二)亦有说,以为“盖即六朝人踵《山海经》体而赝作者。或唐人滑稽玩世之文,命名《岳渎》可见。以其说颇诡异,故后世或喜道之。宋太史景濂亦稍隐括集中,总之以文为戏耳。罗泌《路史》辩有无支祁;世又讹禹事为泗州大圣,皆可笑。”所引文亦与《广记》殊有异同:禹理水作禹治淮水;走雷作迅雷;石号作水号;五伯作土伯;搜命作授命;千作等山;白首作白面;奔轻二字无;闻字无;章律作童律,下重有童律二字;鸟木由作乌木由,下亦重有三字;庚辰下亦重有庚辰字;桓下有胡字;聚作丛;以数千载作以千数;大索作大械;末四字无。颇较顺利可诵识。然未审元瑞所据者为善本,抑但以意更定也,故不据改。 
朱熹《楚辞辩证》〔9〕(下)云:“《天问》,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特战国时俚俗相传之语,如今世俗僧伽降无之祁,许逊斩蛟蜃精之类。本无依据,而好事者遂假托撰造以实之。” 
是宋时先讹禹为僧伽〔10〕王象之《舆地纪胜》(四十四淮南东路盱眙军)云: 
〔11〕云:“水母洞在龟山寺,俗传泗州僧伽降水母于此。”则复讹巫支祁为水母。褚人获《坚瓠续集》〔12〕(二)云: 
“《水经》载禹治水至淮,淮神出见。形一猕猴,爪地成水。 
禹命庚辰执之。遂锁于龟山之下,淮水乃平。至明,高皇帝过龟山,令力士起而视之。因拽铁索盈两舟,而千人拨之起。 
仅一老猿,毛长盖体,大吼一声,突入水底。高皇帝急令羊豕祭之,亦无他患。”是又讹此文为《水经》,且坚嫁李汤事于明太祖〔13〕矣。 
《南柯太守传》〔14〕出《广记》四百七十五,题《淳于棼》,注云出《异闻录》。《传》是贞元十八年作,李肇为之赞,即缀篇末。而元和中肇作《国史补》,乃云“近代有造谤而著者,《鸡眼》《苗登》二文;有传蚁穴而称者,李公佐《南柯太守》;有乐伎而工篇什者,成都薛涛,有家僮而善章句者,郭氏奴(不记名)。皆文之妖也。”(卷下)约越十年,遂诋之至此,亦可异矣。棼事亦颇流传,宋时,扬州已有南柯太守墓,见《舆地纪胜》(三十七淮南东路)引《广陵行录》〔15〕。明汤显祖据以作《南柯记》〔16〕,遂益广传至今。 
《庐江冯媪传》出《广记》三百四十三,注云出《异闻传》〔17〕。事极简略,与公佐他文不类。然以其可考见作者踪迹,聊复存之。《广记》旧题无传字,今加。 
《谢小娥传》〔18〕出《广记》四百九十一,题李公佐撰。不著所从出,或尝单行欤,然史志皆不载。唐李復言作《续玄怪录》,亦详载此事〔19〕,盖当时已为人所艳称。至宋,遂稍讹异,《舆地纪胜》(三十四江南西路)记临江军〔20〕人物,有谢小娥,云:“父自广州部金银纲,携家入京,舟过霸滩〔21〕,遇盗,全家遇害。小娥溺水,不死,行乞于市。后佣于盐商李氏家,见其所用酒器,皆其父物,始悟向盗乃李也。心衔之,乃置刀藏之,一夕,李生置酒,举室酣醉。娥尽杀其家人,而闻于官。事闻诸朝,特命以官。娥不愿,曰:‘已报父仇,他无所事,求小庵修道。’朝廷乃建尼寺,使居之,今金池坊尼寺是也。”事迹与此传似是而非,且列之李邈与傅雱〔22〕之间,殆已以小娥为北宋末人矣。明凌濛初〔23〕作通俗小说(《拍案惊奇》十九),则据《广记》。 
贞元十一年,太原白行简作《李娃传》〔24〕,亦应李公佐之命也。是公佐不特自制传奇,且亦促侪辈作之矣。《传》今在《广记》卷四百八十四,注云出《异闻集》。元石君宝作《李亚仙花酒曲江池》〔25〕,明薛近兖作《绣襦记》〔26〕,皆本此。胡应麟(《笔丛》四十一)论之曰:“娃晚收李子〔27〕,仅足赎其弃背之罪,传者亟称其贤,大可哂也。”以《春秋》决传奇狱,失之。行简字知退(《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云,字退之),居易〔28〕弟也。贞元末,登进士第。元和十五年,授左拾遗,累迁司门员外郎主客郎中。宝历二年冬,病卒。两《唐书》皆附见《居易传》(旧一六六新一一九)。有集二十卷,今不存。 
传奇则尚有《三梦记》〔29〕一篇,见原本《说郛》卷四。其刘幽求一事〔30〕尤广传,胡应麟(《笔丛》三十六)又云:“《太平广记》梦类数事皆类此。此盖实录,余悉祖此假托也。”案清蒲松龄《聊斋志异》中之《凤阳士人》〔31〕,盖亦本此。 
《说郛》于《三梦记》后,尚缀《纪梦》一篇,亦称行简作。而所记年月为会昌二年六月,时行简卒已十七年矣。疑伪造,或题名误也。附存以备检: 
行简云:长安西市帛肆有贩粥求利而为之平者,姓张,不得名。家富于财,居光德里。其女,国色也。尝因昼寝,梦至一处,朱门大户,棨节森然。由门而入,望其中堂,若设燕张乐之为,左右廊皆施帏幄。有紫衣吏引张氏于西廊幕次,见少女如张等辈十许人,花容绰约,花钿照耀。既至,吏促张妆饰,诸女迭助之理泽傅粉。有顷,自外传呼“侍郎来!”自隙间窥之,见一紫绶大官。张氏之兄尝为其小吏,识之,乃言曰:“吏部沈公也。”俄又呼曰: 
“尚书来!”又有识者,并帅王公也。逡巡复连呼曰: 
“某来!”“某来!”皆郎官以上,六七箇坐厅前。紫衣吏曰:“可出矣。”群女旋进,金石丝竹铿鍧,震响中署。酒酣,并州见张氏而视之,尤属意。谓之曰:“汝习何艺能?”对曰:“未尝学声音。”使与之琴,辞不能。曰:“第操之!”乃抚之而成曲。予之筝,亦然;琵琶,亦然。皆平生所不习也。王公曰: 
“恐汝或遗。”乃令口受诗:“鬟梳闹扫学宫妆,独立闲庭纳夜凉。手把玉簪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张曰:“且归辞父母,异日复来。”忽惊啼,寤,手扪衣带,谓母曰:“尚书诗遗矣!”索笔录之。问其故,泣对以所梦,且曰:“殆将死乎?”母怒曰:“汝作魇耳。何以为辞?乃出不祥言如是。”因卧病累日。 
外亲有持酒肴者,又有将食味者。女曰:“且须膏沐澡渝。”母听,良久,艳妆盛色而至。食毕,乃遍拜父母及坐客,曰:“时不留,某今往矣。”自授衾而寝。父母环伺之,俄尔遂卒。会昌二年六月十五日也。 
二十年前,读书人家之稍豁达者,偶亦教稚子诵白居易《长恨歌》。陈鸿所作传因连类而显,忆《唐诗三百首》中似即有之。 
〔32〕而鸿之事迹颇晦,惟《新唐书》《艺文志》小说类有陈鸿《开元升平源》〔33〕一卷,注云:“字大亮,贞元主客郎中。”又《唐文粹》〔34〕(九十五)有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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