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亚一家》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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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花大院门前的灯依然亮着。卡洛斯轻轻地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红 色的丝绒地毯使脚步声轻得听不见。在楼梯平台处,他摸找着蜡烛。
突然,透过半开的帷幔,他看见了屋内有一点火光在移动。他紧张得往后退去 ,并在一个角落里停了下来。那点火光移近了,越来越亮了,来人迈着缓慢、沉重 的步子,几乎没有声响地踩在地毯上。灯出现了,随着爷爷也出现了。他穿着衬衣 ,脸色苍白,一声不吭,象个幽灵一般。卡洛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屏住了呼吸 。老人一双红红、疲倦的眼睛惊恐地看着他,盯住他,穿透了他的心灵,看清了他 的秘密。阿丰苏一句话也没说,他那白发苍苍的头晃动着。他走过平台处时,那灯 光在地毯上洒下了一层血红的颜色——老人缓慢而沉闷的脚步声在屋内渐渐消失, 听不见了,好象他在迈着人生的最后几步!
卡洛斯走进自己那间黑洞洞的屋子,绊到一张沙发上。他就势坐在那儿,头埋 在双手之间,无所思也无所感,只是看见面色苍白的老人拿着一个发红的火亮,在 他面前走来走去,象个拖着长长身影的魔鬼。渐渐地他感到浑身倦怠无力,丝毫不 想动弹,只有一种逐渐强烈的想法——希望在某个非常宁静、非常黑暗的地方永远 安息。。由此他想到了死。死是一剂良药,是可靠的避难所。为什么不去会见死神? 这天晚上吞下几片鸦片酊,他就可以进入到绝对的平静之中。。他长时间地沉浸在这 种思绪里。这使他的痛苦减轻,并得到安慰,就象他被一阵猛烈的风暴所驱赶之时 ,在自己脚前有一扇大门打开了,里面温暖而宁静。有个声音,那是一只鸟在窗台 上吱吱的叫声,使他注意到了太阳和白昼。他站起身,非常缓慢地脱去衣服,已是 精疲力竭。他钻进了被窝,把头埋进枕头里,想重新沉浸在那种倦怠的舒适之中, 品尝着死亡的滋味,也是为了在他最后的时刻里不再看到任何光亮和地球上的任何 东西。
太阳已高高升起,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巴蒂士塔破门而入。
“堂卡洛斯先生,我的少爷!老爷爷在花园里不好了,他醒不过来了!。。”卡 洛斯从床上跳下来,抓起一件上衣披上。在前厅,女管家正趴在栏杆上,焦急地嚷 着,“快,看在上帝的面上,快去请阿泽维杜大夫,面包店隔壁的那个!”一个跑 过去的年轻人同卡洛斯在过道里撞了个满怀,他脚没停地嚷着:“在最里面,瀑布 旁边,堂卡洛斯先生,是石桌那儿!。。”在花园的一角,柏树下面,阿丰苏?达?马 亚坐着一张软木凳,趴在那张粗糙的石桌上,脸贴着两臂。他那宽檐帽子滚落到了 地上,背上披着那件蓝色的旧长袍,衣领竖着。四周,茶花的树叶上,沙土地的小 径上,闪耀着冬天柔和的金色阳光。小瀑布处,一线清泉在岩石间低声哭泣。
卡洛斯卤莽地捧起老人那张已经僵硬的脸,那脸颜色蜡黄,双目紧闭,还有一 丝血迹挂在嘴角那雪白的长须上。接着,卡洛斯跪到了湿润的地上,用手摇晃着老 人,轻声喊着:“爷爷!爷爷!”他又跑到水池那儿,用水洒在老人身上:“叫个 人来呀!叫个人来呀!”
卡洛斯再一次摸了摸老人的心脏。。但是,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身体已经 凉了。这个躯体的生命比本世纪的年岁还长,他如同一棵苍劲的橡树,惊人地抵御 过岁月的风霜。在太阳高高升起之时,他却孤孤单单地死去了,那疲倦的头垂在一 张粗糙的石桌上。
在卡洛斯站起来时,埃戛蓬头散发,裹着睡衣来了。卡洛斯抱住了他,浑身颤 抖着嚎陶大哭。周围的用人们惊恐地观望着。女管家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心神恍惚 地在玫瑰园小径中悲痛地哭着:“哦,我的好老爷,我的好老爷!”
这时看门的家丁上气不接下气地带着他在街上碰巧遇到的阿泽维杜大夫来了。 这是个刚出校门的年轻人,个子瘦小,神情紧张,还蓄着两撇非常卷曲的胡子。他 拘谨地向站在周围的用人们、埃戛以及卡洛斯问了好。卡洛斯虽然满脸泪花,但尽 量设法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大夫脱去手套,慢慢地、非常仔细地检查了阿丰苏 的身体,简直仔细得有点儿过分了,因为他感觉到周围所有那些湿润的眼睛都在非 常殷切地注视着他。最后,他站在卡洛斯面前,紧张地用手指摸着胡子,轻声说了 些医学术语。。再说,他说,卡洛斯作为同行也一定早已明白,一切都不幸地结束了 。他委实感到难过。。如果需要他做什么,他将欣然。。“非常感谢您,”卡洛斯吃力 地说。
埃戛穿着拖鞋送阿泽维杜走了几步,指给他花园的大门。
这时,卡洛斯站在老人面前,不再哭泣,只是这突如其来的结局使他感到惊恐 。爷爷,活生生、健壮的爷爷的容貌,坐在火炉旁抽烟斗,早晨给玫瑰花浇水的情 景,都模模糊糊地在他脑海里闪过,使卡洛斯更加痛苦、悲伤。。于是,他产生了想 了此一生的念头,象爷爷那样,靠在石桌上,进入永恒的平静之中。一束阳光透过 柏树的枝叉照射在阿丰苏那毫无生气的脸上。寂静之中,鸟儿经过一阵惊恐后又啼 唱起来。埃戛走过来,碰了碰卡洛斯的手臂说:“该把他抬上去。”
卡洛斯亲吻了老人垂下的冰凉的手。然后,他双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从肩部 把爷爷抱起。巴蒂士塔跑来帮忙,埃戛因穿着睡袍动作不便,就抱起老人的脚。他 们抬着老人穿过花园,又走过阳光灿烂的阳台和老人的书房——里面,摆在燃烧的 炉火前的那张安乐椅还在等候他。一路上肃然无声,只有仆人们奔跑着去开门和看 到心绪慌乱的卡洛斯或埃戛抬不动那沉重的躯体时,跑上去帮一把时的脚步声。女 管家已经在阿丰苏的房内,正在把一块丝织床单铺到那张没有帐幔的简朴的铁床上 。他们把老人停放在绣着一簇线色叶子的蓝色丝绸床单上。
埃戛点起两支银烛台;女管家跪在床边数念珠;安东尼先生手里拿着厨师的白 帽子,站在门旁,身边还放着他带来的一篮茶花和暖房里采的棕榈叶。这时,卡洛 斯在房内来回走着,一声声长长的抽泣使他全身颤动。他怀着最后的,然而是荒唐 的希望,不停地摸着老人的脉搏或是心脏。阿丰苏身穿细绒夹克和一双大白鞋,直 挺挺地躺在狭窄的床上,显得更为健壮。在那剪得刷子般的银发和纷纶的长须之间 ,他的脸变成了旧象牙的颜色,脸上的皱纹硬得就象用雕刀刻的;他那长着白色睫 毛、布满纹丝的眼皮安详地合上了,就象是一个终于安歇了的人。人们把他放上床 时,让他的一只手张开贴在心口,这个简朴自然的姿势表明他的一生是在那颗善良 的心支配下生活的!
卡洛斯精神恍惚,陷入了痛苦的冥想之中。他极度痛苦的是,爷爷竟没和他说 上一句亲切的话语,没有告别就永远离去了。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举着点燃的蜡烛 走过时露出的那副痛苦的目光。那时,他已经在走向死亡。爷爷什么都一清二楚, 他是为这件事而死的!这种坚信象锤子一样,不停地、一再地沉重敲打着卡洛斯那 痛苦的心灵。爷爷什么都一清二楚,他是为这件事而死的!
埃戛走过来,提醒卡洛斯他们当时的打扮——他,埃戛穿着睡衣,卡洛斯则在 睡衣上罩了一件外衣。
“得下去了,去穿好衣服。”
卡洛斯结结巴巴地说:“是的,咱们该去穿好衣服。。”
但是他却没挪步。埃戛轻轻地挽起他的胳膊走了出去。卡洛斯象个梦游者一样 走着,一面用手绢慢慢地擦着额头和胡子。在走廊上他突然使劲绞紧双手,又一次 泪流满面,痛苦地诉说着自己的全部罪责:“埃戛,我亲爱的埃戛!今天早晨我进 屋时,爷爷见到过我!他走了过去,却没对我说什么。。他什么都知道了,就是这件 事害死了他!。。”埃戛拉着他走,安慰他说,不同意他这种想法。真是傻话!爷爷 快八十了,而且有心脏病。。自从他从圣奥拉维亚回来,他们有多少次忧心忡忡地谈 起过这件事!现在用这种想法,再使自己感到更大的不幸,那才荒唐呢!
卡洛斯两眼盯着地,象是自言自语地慢慢低声说:“不!很奇怪,这并不使我 感到更不幸!我接受这个事实作为一种惩罚。。我愿意这成为一种惩罚。。我只是感到 在惩罚我的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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