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精选集》第72章


鱼论’虽然淋漓尽致,有时却可能招来偏激的怀疑。但是‘半肯定论’由于承认某作品一半的艺术价值,容易受到公平的对待。”
“这里,我把佐佐木茂索的新着《春天的外套》当作练习题,下周请用‘半肯定论’对佐佐木氏的作品加以分析。(这时一个年轻的学生提问说:‘先生,不准用全盘否定论吗?’)不,‘全盘否定论’的分析至少暂时先停停再说。因为不管怎么样,佐佐木氏是有名的新作家,所以仍限于用‘半肯定论’的方法分析……”
一周以后,取得最高分数的答案揭晓如下:
写得真是巧妙。但,毕竟是如此而已。
父母和子女
双亲养育孩子的方法是否正确是有疑问的。诚然牛马也是被双亲养育起来的。但是,在自然的名义下为这种陋习作辩护,确实是双亲的任性了。如果在自然的名义下可以为任何陋习辩护的话,那么首先我们就要为未开化民族的掠夺婚姻而辩护。

母亲对子女的爱是最没有利己心的爱。但是,没有利己心的爱,不一定是养育子女的最好的方法。这种爱对子女的影响——至少影响的大半,或者是使之成为暴君,或者是使之成为弱者。

人生悲剧的第一幕,是从做父母子女开始的。

古代有很多父母重复这样一句话:“我终究是个失败者,可是应该使这孩子得到成功。”
可能
我们是不能为所欲为的,只能做办得到的事。这不限于我们个人,我们的社会也是一样。也许神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创造这个世界。
穆尔①的话
① 乔治·穆尔(1852…1933),爱尔兰小说家、批评家、剧作家。
乔治·穆尔在《为我死去的我的备忘录》里夹进了这样一句话:“伟大的画家对自己署名的地方非常慎重,并且决不让自己的署名两次出现在同一场所。”
当然“决不让自己的名字两次出现在同一场所”,是任何画家也办不到的。但这是用不着指责的。我感到意外的是“伟大画家对自己署名的地方非常慎重”这句话。东方画家对落款的地方从来就是不曾轻视的。请注意落款的地方等等,是陈词滥调。当我想起特地提笔讲这件事的穆尔,就不由得感到东西方的差别。
大作
把大作和杰作混同起来,确实是鉴赏上的物质主义。大作只不过是工钱的问题,比起米开朗琪罗①的壁画《最后的审判》来,我更喜爱六旬开外的伦勃朗的自画像。
① 米开朗琪罗(1475…1564),意大利文艺复兴盛期的画家。雕刻家、建筑家和诗人。
我喜爱的作品
我喜爱的作品,——文艺作品归根结蒂是可以通过它来感受到作家其人的作品;人——具备了头脑、心脏、官能感觉的一个具体的人。但是不幸的是多数作家都是缺少某一部分的残废者(当然,有时对伟大的残废者也不能不为之钦佩)。
看《虹霓关》
不是男人捉女人,而是女人捉男人。——肖伯纳在《人和超人》里曾把这个事实戏剧化了。然而把这个戏剧化了的并不是从肖伯纳开始的。我看了梅兰芳的《虹霓关》,才知道中国已经有注意到这种事实的戏剧家。不仅如此,在《戏考》这本书里除《虹霓关》之外,还记载了女人运用孙吴兵法和使用剑戟来捉男人的不少故事。
《董家山》的女主角金莲、《辕门斩子》里的女主角桂英、《双锁山》里的女主角金定,都是这样的女豪杰。看那《马上缘》的女主角梨花,她不仅把她所喜爱的年轻将军从马背上捉下来,并且不顾对方说对不起自己的妻子,硬是和他结了婚。胡适先生曾对我说:“除了《四进士》,我对全部京剧的价值都想加以否定。”但是这些京剧至少都是富有哲学性的。哲学家的胡适先生在这个价值面前,难道不应该把他的雷霆之怒稍微缓和一些吗?
经验
只依靠经验,就和不考虑消化而只依靠食物是一样的。同时经验空空如也而只依靠能力,也和不考虑食物而只依靠消化是一样的。
阿基里斯①
① 阿基里斯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除了没有浸水的脚踵外,他周身刀箭不入。《伊利亚特》描写,在特洛伊战争中敌人用箭射中他的脚踵,把他杀死。因此有成语“阿基里斯的脚踵”,意即致命弱点或薄弱环节。
据说希腊英雄阿基里斯只有脚踵是致命处。——也就是说为了了解阿基里斯,就必须了解他的脚踵。
艺术家的幸福
最幸福的艺术家,是晚年得名的艺术家。从这一点看,国木田独步并不是不幸的艺术家。
老好人
女人经常不愿意丈夫当老好人。但是男人却经常希望朋友当老好人。

老好人首先像天上的神。第一,可以讲讲高兴的话;第二,可以倾诉不平;第三——有他没他无所谓。

“憎其恶而不憎其人”,实行起来并不难。大多数孩子对大多数父母规规矩矩地实践了这条格言。
桃李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①这诚然是智者之言。主要的不是“桃李不言”,实际上是“桃李如不言”。
① 语出《史记·李将军传》。
伟大
民众喜爱被人格和事业的伟大所笼络。但是,从来都不喜爱面对伟大。
广告
十二月号《侏儒的话》中的《致佐佐木茂索君》,并不是贬低佐佐木君的。是嘲笑不承认佐佐木君的批评家。用这件事做广告,也许蔑视了《文艺春秋》读者的头脑。但是,某批评家实际上认为那是贬低佐佐木君的。听说这个批评家也有不少追随者,因此想刊登这个广告。把这件事公开并不是我的本意。实际是前辈里见弴①君动员的结果。请对这个广告表示愤怒的读者去责难里见君吧。
① 里见弴(1888…1983),日本小说家。
《侏儒的话》的作者
补充广告
前揭广告中说的“责难里见君吧”,当然是我的玩笑。实际上不加责难也是可以的。我在敬佩以某批评家为代表的一团天才之余,变得比平时多少有点神经质了。
同上
再补充广告
前揭补充广告中说:“敬佩以某批评家为代表的一团天才”,当然是反语。
同上
艺术
画力三百年,书力五百年,文章之力千古无穷,这是王世贞②说的话。但是根据敦煌发掘品看,书画经历了五百年后,依旧保持着力量。而文章能不能在千古无穷中保持住力量却是个疑问。观念不能超然存在于时代支配之外。我们的祖先在“神”这个词里仿佛显现着衣冠束带的人物,而我们在同样的词里显现着留长须的欧洲人。这也并不限于神是这样,不论在什么现象上都可以出现的。
② 王世贞(1526…1590),中国明朝文学家。嘉靖进士,官至南京刑部尚书。

我记不得在什么时候看到过东洲斋写乐①的肖像画。那画里的人物把画着绿色的螺钿工艺风格的扇面展开在胸前。这当然是为了增强整体色彩的效果的。但是,当用放大镜看时,涂上的绿色是产生铜绿的金色。我确实为写乐所画的这幅肖像画的美所感动。然而我的感动确实又和写乐捕捉的美不同。我觉得那种变化在文章里也会产生的。
① 写乐是日本江户时代中期的浮世绘画家,号东洲斋。

艺术和女人一样。为了使人看上去最美,一定要包围在一个时代的精神气氛和时髦中。

不仅如此,艺术在空间还必须带着轭木。为了喜爱一国国民的艺术,就必须了解一国国民的生活。在东禅寺受到流浪武士袭击的英国特命全权公使鲁瑟福德·奥尔柯克②爵士认为,我们日本人的音乐使人感到的净是噪音。他的《驻日三年》里有这样一段话:“我们在上坡的路上,听到近似夜莺的黄莺声。就是说,日本人教黄莺学唱歌。如果这是真的话,实在令人惊讶。原来日本人不会自己教音乐。”(第二卷第二十九章)
② 鲁瑟福德·奥尔柯克(1809…1897),英国外交官。
天才
天才和我们只有一步的间隔。为了理解这一步,我们必须懂得百里路的一半是九十九里的超数学。

天才和我们只有一步的间隔。同代常常不明白这一步有千里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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