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分机》第98章


那双大大的蓝眼睛认出了他,随即露起惧意。
“先生,您认错人了。”
“你是西比尔·杰拉德。”
那女孩的下唇在发抖。奥利芬特感觉到一股突然而强烈,完全出乎意料的同情。“我叫劳伦斯·奥利芬特,杰拉德小姐。您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而我想要帮助您。”
“那真的不是我的名字,先生。求您让我过去吧,我的朋友还在等着。”
“我知道埃格蒙特背叛过你。我知道他的背叛意味着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她大惊失色。奥利芬特一度害怕她会当场昏厥,但她只是打了个寒战,似乎认真打量了他一番。“那天晚上,我在格兰德酒店看见过你,”她说,“你在吸烟室,跟豪斯顿和……米克在一起。当时你的胳膊受了伤,吊在脖子上。”
“请跟我一起坐吧。”他说。
两人隔桌相对而坐。奥利芬特听她用还算流利的法语,要了一份淡味苦艾酒。
“你认识歌唱家拉马丁吗?”她问。
“抱歉,不认识。”
“这种酒是他发明的,英语是‘清道夫的苦艾酒’。这口味我总也喝不够。”
侍者取来了那种饮品,是苦艾酒和红酒混合而成的。
“是希奥教会我怎么点这种酒的,”她说,“那是……在他走之前。”她喝酒,红色的酒抵着红唇,“我知道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别说谎话骗我。我见了警察总能认出来。”
“杰拉德小姐,我完全没有逼您回英国的意思……”
“图纳钦。我叫西比尔·图纳钦。我嫁人了,现在是法国人。”
“您的丈夫,他目前在巴黎吗?”
“不,”她说着,取出一个黑色带子上系着的椭圆形小铁盒打开,里面有一张年轻帅气的男人照片,“他叫阿里斯蒂德。他去了费城,死于那场烈火地狱之战。他是志愿军,志愿报名为南方政府作战。知道吗,他是真人,我是说,真的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不是那种程式员编造出来的子虚乌有先生……”她凝望那张照片,露出思念与伤心夹杂的表情,尽管奥利芬特完全明白,她这辈子从来就没有亲眼见到过阿里斯蒂德·图纳钦。
“在我看来,你们结婚似乎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是的。而你,也是来抓我回去的。”
“根本没有的事……图纳钦小姐。”
“我不相信你的话。”
“你必须相信我,因为这很重要,不止牵涉到你自己的人身安全。你离开伦敦以后,查尔斯·埃格蒙特已经变得权势倾天,成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他不止会威胁到你的生命安全,也将会危及整个英国的国家利益。”
“查尔斯?成了危险人物?”她突然好像快要笑了出来,“你骗我。”
“我迫切需要你的帮助,正如你也迫切需要我来帮忙。”
“我吗,这从何说起?”
“埃格蒙特已经掌握了非常强有力的社会资源,他控制下的政府机构,轻而易举就会找到你在这里的藏身之地。”
“你是说秘密警察之类的东西吗?”
“具体点说吧,我必须告诉你,即便是现在,你的一举一动也始终有不少于一名法兰西帝国警察监视着……”
“是因为泰奥菲勒帮助了我吗?”
“没错,看来就是这样的……”
她喝光了自己杯子里仅剩的那些颜色古怪的调和酒。“亲爱的泰奥菲勒,他是个又可爱,又有点傻乎乎的小伙子,总爱穿猩红色马甲,在差分机操作方面极为聪明。我把米克那套高级卡片送给了他,他那时候对我可好了,不仅帮我搞到了结婚证明,还有法国公民编号,等等。然后,有一天下午,说好了要跟他在这里碰头的……”
“然后呢?”
“他就再也没出现过。”她垂下眼帘,“他以前总爱跟我吹嘘,说他有一个‘投注模块’。这东西好像人人都有,但是他说得特别认真,可能有人真的相信了他的话吧。他可真傻……”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为什么对那台叫做拿破仑大帝的差分机感兴趣?”
“你是说那个巨型怪物吗?整个巴黎的程式员好像很少谈论别的话题,先生!他们都疯狂迷恋那台机器。”
“法国官方认为,泰奥菲勒·戈捷利用拉德利的卡片毁坏了拿破仑大帝差分机。”
“那么,泰奥死了吗?”
奥利芬特犹豫了一下,说:“很遗憾,我想是的,他死了。”
“可这真的太残忍了!”她说,“就这么不明不白把一个人弄走,就好像魔法师变兔子一样,然后任由他们的爱人永远猜疑,永远担心,永世不得安宁!这简直邪恶透顶。”
奥利芬特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巴黎总在发生这样的事,千真万确。”她说,“程式员们总在议论这样的怪事……他们说伦敦也是一样,真的,他们听说的就这样。你知道吗,他们都在传言,说是激进党的人谋杀了威灵顿。他们说那些爆破手、管道工人早就跟激进党人互相勾结。他们在那间餐馆的地下挖了地道,爆破大师本人用黏土填塞了装有炸药的洞口,并且点燃了导火索……然后,激进党人居然把罪责推到别人身上,就像……”
“你的父亲。是的,这事儿我知道。”
“这些你都知道,你还要我相信你?”她的眼里有轻蔑,也许还有长久被淹没的傲骨。
“我知道查尔斯·埃格蒙特背叛了你的父亲瓦尔特·杰拉德,令他最终丧命。我也知道他同样背叛了你,让你在全社会眼里名誉扫地,无处容身。是的,但我还是必须请求你相信我。作为交换,我可以承诺完全、彻底,并且几乎是马上终结那个叛徒的政治生涯。”
她又一次垂下眼睑,好像在用心考虑。“您真的可以做到吗?”她问。
“有你作证就够了,我只要帮助你,让你能顺利提供证据就好。”
“还是不行,”她最后说,“如果我公开指证他,我自己也会暴露。就像你刚才说过的,我需要害怕的敌人不止埃格蒙特一人。你记得吗?那晚我也在场,在格兰德酒店。那晚我算知道了,复仇者的手臂可以伸到多么遥远的地方。”
“我可没说一定要公开指证他。匿名举报就足够了。”
现在她的眼神有些迷离,似乎正在搜寻着遥远的记忆。“他们曾经是那样亲密,我的父亲和查理,至少表面看来如此……也许,如果事态没有那么悲观的话……”
“埃格蒙特每天都活在那次背叛的阴影下。他罪恶的政治生涯只有在不断挑起对抗和斗争的轨道上才能继续。你的电报刺激了他的罪恶本性,让他突然意识到,早期那些同情卢德派运动的人都会对他造成严重威胁。而现在,他已经铤而走险,要依靠制造政治恐怖的手段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但你我可以制止他的行为。”
那双蓝眼睛出乎意料地宁静。“奥利芬特先生,我觉得,我愿意相信你。”
“我会确保你的安全。”奥利芬特开口说,对自己语调中的真诚暗自纳罕,“只要你还留在法国,就会有权势人物为你提供保护。他们是我的同道,是帝国王庭的特工。外面有一辆出租马车等待着我们,还有一位速记员,等着记录您证词的细节。”
压缩空气发出痛苦的嘶鸣,咖啡馆深处的一台小小的自动唱机开始启动。奥利芬特回过头,向线人贝劳使了一个眼色,后者正站在一群影像设计师中间,叼着一根荷兰式陶土烟斗喷云吐雾。
“图纳钦夫人,”奥利芬特起身说道,“可否请您挽住我的胳膊?”
“那儿的伤已经好了,是吗?”西比尔也站起来,衣物窸窣作响。
“完全好了。”奥利芬特回答。这时他又想起京都的街头,暗影中武士刀的雷霆一击。当时,他试图用一根马鞭抵挡。
自动唱机华美的音韵,在差分机驱动下响起,女店员来到他们的座位前,西比尔挽起他的臂弯……
一个女孩突然从街上闯进来,赤裸的胸部点着绿色颜料,腰部缠绕着铜片,绕成怪异图形,就像影像文件里绘制的枣树枝叶。在她身后,随之又进来两个男孩,同样衣不蔽体。奥利芬特一时愣住了。
“我们走吧,”西比尔说,“你不知道吗,他们是艺术系的大学生,刚参加完聚会回来。要知道,这里可是蒙马特尔区,这里的大学生的日子可是很逍遥自在着呢!”
奥利芬特一直遐想联翩,要亲手交给查尔斯·埃格蒙特一份西比尔·杰拉德的证词副本,可是一回到英格兰,被麦克奈尔大夫误诊为“火车脊”的严重梅毒症状就暂时令他卧床不起。他扮作从阿斯劳的故乡阿尔萨斯来的商人,直接去了布莱顿的温泉疗养所接受水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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