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第42章


作走到墙边,把摆在那儿的陶器一个一个地看了过去。大部分都是盘子、部分都是盘子、盆和杯子等能够实际在餐桌上用的食器。除此之外就是几个花盆或是壶。
如爱德华所说,他的作品和惠理的作品之间的差异是一目了然的。光滑质地且是蜡笔色彩的是丈夫的作品。色彩在处处时深时浅,描绘出了如同清风流水般的细致阴影。没有一个陶器上带有花纹图案,色彩的变化本身即成了图案。对陶艺毫不通晓的作,也很容易想象这样的上色应该颇费高难度的技术。他作品的特色在于舍去了多余装饰的设计以及光滑而高级的触感。基本上还是北欧的风格,但那份削瘦干练的简约很明显带有日本陶器的影响。拿在手里让人意外的很轻,非常顺手。细节之处都费劲了心思。总之就是一流的手工师傅才做得出的手工品。在大批量生产的大公司里,大概是无法发挥这份才能的吧。
与之相比,惠理的风格还要来的简朴。从技术的角度来看,远不及丈夫的来得细腻精妙。整体都做得很厚实,边缘的曲线也微妙的歪斜掉了,也没有那份洗练的造型美感。但是她的作品有着让观者的心放松下来的温情余味。虽说有些微不整齐之处,手感上那粗糙的颗粒感却给人一种好比手拿着天然质地的布块时、或坐在廊子下抬头眺望空中白云流淌时的一份沉静安稳的感觉。
和丈夫的特色正相反,她的特色在于图案。无论哪个作品都如同那被风吹过的树叶一般,有些分散开来、有些归整在一块,皆细细的描绘着图案。不同图案的不同散落方式,整体的印象时而寂寥、时而竟也生出华美之感。这份绝妙让人联想起古早和服上的花纹。作为了看出每个图案表达出了什么,近看了一番,但那形象并不具备特定的意义。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形状。稍微隔些距离远远看去的话只觉得像是森林地上散落的树叶,不知名的动物不为人知的从树叶上头踩过,不发出一丝声响。
色彩对她的作品而言,不同于她丈夫的,仅仅不过是背景的存在。色彩被赋予了的任务在于如何让图案灵动起来,如何烘托彰显它。颜色极为淡漠、寡言着的,但却极能发挥出背景的效果。
作把爱德华和惠理的作品交换着拿在手上比对着看。这对比让人不由想到,这对夫妻在现实生活中也一定很好的互相平衡着一起生活的吧。虽然风格迥异,但都互相接受着对方的独特。
“我做丈夫的也许不应该这么褒扬自己妻子的作品。”爱德华一边看着作说道:“用日语怎么说的,偏袒,对吧?”
作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但是我不是因为是夫妻才这么说的,而是真的喜欢惠理的作品。这世上陶器做得更精妙、更漂亮的人大概多得很吧。但在她的作品里,我看不到局限,能感受到心的广大。要是能说得更准确就好了。”
“你想说的意思我很明白。”作说道。
“这,一定是上天赐予的吧。”他指了指天花板。“gift,而且惠理今后一定会做得更出色。她还有很大的一片天。”
狗儿在外面吠着,听上去很是亲密而特别的叫法。
“好像是惠理和孩子们回来了。”爱德华朝那儿看去说道。接着站起身来朝门的方向走去。
作把手上的惠理的陶器郑重的放回架子上,就站在原地等着她从门口出现。
。。
第十六章
一看到作的那一瞬间,黑好像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她的脸上一瞬间失去了之前的表情,成了一片空白。她把太阳镜推到额头上,无言的凝视着作。和女儿们午饭后散步回来,看到自己的丈夫身边站着一个像是日本人的男子,一张没有印象的脸。
她牵起小的那个女儿的手,大概在三岁左右吧。另一边有一个大一些的女孩,比妹妹大个两三岁。两个人穿着图案相同的连衣裙和同样的塑胶拖鞋。门就这么开着,外面的狗儿还在喧嚷地叫着。爱德华朝外探出头去,简短的呵斥了一声。狗儿立即收声,在门廊上伏下了身。女儿们也学着母亲,闭口直直的盯着作看去。
黑整体印象和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并无二致。只是少女时代那份珠圆玉润褪去了,只留下了率直而利齿的轮廓。强韧的性格一直以来就是她的特点,但如今那对毫无阴霾的眼眸里还给人以内省的印象。到此为止,那双眸子必定一路以来目击了诸多深埋心底的世事景象。她的嘴唇绷得很紧,额头和面颊都被晒成健康的颜色。一头乌黑厚实的黑发披散至肩膀,为了不让刘海挂在额头上用夹子夹了起来。乳房好像比以前还要增大了一些。她在素蓝色的连衣裙外面披了一件奶油色的披巾shawl,鞋子是白色的网球鞋。
黑像是寻求解释般的转向了她的丈夫,但爱德华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她再度看着做,然后轻咬着嘴唇。
此刻在作面前的,是一位走过了和他完全不同人生道路的女性,她那健全的肉体。作不由分说的感受到了这份沉重。十六年的岁月到底有多少分量,在黑的面前,作觉得自己似乎终于能够理解了。这世上有一类事物只有通过女性的样子才能传达领会。
黑看着作,脸上出现了一丝轻微的歪斜。嘴唇宛若涟漪一般颤抖起来,接着斜向了一方。右边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酒窝。但那算不上真正的酒窝,那是饱尝了欢快的苦涩的小坑。作对这个表情记忆犹新,每当要把讽刺人的话说出口那一刻,她的脸上一定会浮现这种表情。但现在她并不是要开口讥讽,而是在单纯地引出某个假设。
“作?”终于她把假设说出了口。
作点了点头。
她第一件事就是把女儿们拉到自己身边来,简直像是被什么威胁了似得要去保护她们一样。女孩照旧抬头看着作同时把身体紧紧靠在母亲的腿上。大一些的那个站得稍远一些直直的盯着作。爱德华走到女儿身边,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发。那个孩子是一头浓密的金发,年纪小的那个是黑发。
五个人不言语地保持着这个姿势。爱德华抚摸着金发女孩的头发,黑揽着黑发女孩的肩膀,桌子另一边是作一个人站在那儿,好像是摆着这样构图的画的姿势一般。而构图的中心是黑,她、或是她的肉体是被画框所纳入的这一情景的核心。
最先是黑动了。她先放开了小女儿,拿下架在额头上的太阳镜,放到了桌上。接着拿过丈夫喝到一半的马克杯,喝了一口余下的冷却了的咖啡。然后觉得很难喝似的皱了皱眉,像是不能理解自己喝下去的是什么一般。
“我给你倒杯咖啡吧。”丈夫用日语问妻子。
“麻烦你了。”黑不朝丈夫方向看去说着。接着坐在了餐桌的椅子上。
爱德华再次走到咖啡机那儿,启动了开关热了咖啡。两姐妹学着母亲,并排坐在窗边放着的木质长凳上。两人只盯着作看。
“真的是作么?”黑小声问道。
“是真人。”作说道。
她眯起眼睛直视着作的脸。
“你的表情好像看到了幽灵呢。”作说道。虽说是想当成笑话来讲,但自己听上去都不觉得像笑话。
“你样子变了很多啊。”黑用干巴巴的声音说。
“很久不见我的人都这么说。”
“瘦了很多,变得……。很像个大人了。”
“大概是因为我成大人了吧。”作说道。
“也许吧。”黑说道。
“你基本没怎么变呢。”
她微微摇了摇头,但什么都没说。
丈夫拿着咖啡过来,放在了桌子上。这个小号的马克杯好像就是她自己烤的东西。她放了一勺砂糖,用调羹搅拌了一下,小心地喝了口冒着热气的咖啡。
“我带着孩子们去趟镇上。”爱德华用爽朗的声音说道。“差不多该买点食物,给汽车加个油了。”
黑朝他们点了点头。“说得对啊,拜托你了。”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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