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素描》第22章


她在路上走着,经过人家的窗子,不时遇上一首歌,她快乐地捡起那个调子,大声地唱起来。她一遍一遍地唱着,每一首歌都让她贫乏的心更丰富一些,使她忘掉她正身处小小的闭塞的村庄,渐渐陷入缠绵的怀想。她向往歌里歌里的一切,向往远方丛林中的雨和雨中的祝福,向往遥远的大海里的帆船以及海水里的流年,向往黄昏弹个不停的钢琴和琴声里的忧郁爱情……
去自留地浇菜的时候,她边走边唱:
“在那些苍翠的路上/历遍了多少创伤/在那张苍老的面上/亦记载了风霜……在那些开放的路上/踏碎过多少理想/在那张高挂的面上/被引证了几多/千秋不变的日月/在相识里共存……”
唱着唱着她哭了,她便哭着唱下去。也许有人看到她,也许有人嘲笑她,她不在意,她一边哭一边唱,她觉得心里痛快极了。
在江边埠头洗衣裳的时候,她边洗边唱:
“每一个晚上/我将会远望/无涯星海,点点星光/求万里星际,燃点你路/叮嘱风声代呼唤你千遍……”
看着江水,唱着唱着她就痴了,她并不能清楚知道,每一个晚上她在远望什么,每一个晚上她在呼唤什么……然而她是多么喜欢这样唱啊,就这样唱下去,唱下去,永远也不要停下来……(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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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爱的寻求

30、孤独与喜悦
升上五年级,江铃笑突然要转到城里念书。临别的时候,她送给采采一个微笑的洋娃娃。
“采采,你用心看,这个娃娃有点像我。如果你想念我了,你就在夜里轻轻地对她说话,那么,不管我在哪里,都能听到你的声音了。”
采采一转身跑回家去,她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个沾满灰尘的小竹篮子,里头是满满的一篮小鹅卵石——那是很多年前到玲表姐家,她在排仔角捡来的宝贝儿。
她提着小篮子到东江边,一颗石子一颗石子洗干净了,她把篮子连石子一同送给铃笑。
铃笑提着小篮子上车走了,她一个人抱着洋娃娃走回家,想到再也不能跟铃笑牵着手走在江村的小路上,想到再也不能在上课的时候一起画画玩儿,她觉得很难过。
铃笑空出来的位子一直空着,她独个儿坐在课桌前,上完一节又一节课。少了铃笑的润滑,同学觉得她古怪而傲慢,给她起了很难听的花名,就连带点儿亲呢的“黑妹”也没有叫了,个个都叫她“黑人”,缺德的男生看见她,远远地便大喊起来——“刷,刷,刷,牙齿要刷得洁白,用黑人——牙膏啦……”,这让她深感耻辱,但又无可奈何。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觉得同班同龄的人似乎都长大了,渐通世事,但她仍然是一个懵懂的小孩子。她对人情世故的一窍不通,完全不知道怎样跟人交往,她打不开包围着她的坚硬如冰的冷漠。
她感到同班的女孩子渐渐有了某些秘密,她们总是聚在一块儿窃窃私语。她们在说什么呢?她有一点好奇,但是谁也不来告诉她。就连男生们似乎也都变得高傲了,他们独来独往,谁也不搭理。坐在课室里,下课了,周围都是人,她觉得孤独极了。
但孤独似乎也只是身外事,并不能影响她欢悦的心境。她时时忽略了身外的整个世界,把所有的关注都投向自己的内心。她的心是一片沼泽地,眼看着水域日渐宽广,水草日渐丰美,水鸭子和天鹅从远处游过来,不时引吭高歌,让她不能平静。
跟家里相比,她更喜欢待在学校里。每节课她都上得兴致勃勃,课间她也是喜悦的,她越来越不理会周围的人,常常独个儿跑了出去,一个人呆在池塘边,看着蜻蜓挺着小小的身子,张开橙色的翅膀,优雅安静落在草尖上,水蜘蛛却长着长长的脚,潇洒地在水面上快速划行。有时她走进学校的小生物园,傻傻地冲着一朵月季花笑了又笑,把鼻子凑上去闻了又闻,她又抬头去望那几棵添色木芙蓉,看着它们渐变了颜色,她显出一脸了惊讶。同学远远看着她,不能理解她的行为,只见她自个儿微笑着,自得其乐似的。
不过每个老师都极喜欢她,这不仅仅是由于她成绩好,更因为她在课堂上的心地单纯。她对各科知识都极有兴趣,似乎是文字本身对她发生了作用,所有用文字写出来的句段都让她着迷,对人类所有的知识,她永远保留着孩童般的好奇心和探究力,每一节课她都大声地回答问题,触类旁通,每一个答案都独特而且新颖,她是一个天生的学生,每次考试她都有一个让人刮目相看的分数。
时间安静而快速地流逝,像深深的流水,把她变成一个如花的少女,但她无动于衷,任由光阴之水在她身上淌过。她惊喜地看到了自身的变化,只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青春时代已经到来,她将要走过一段艰难的日子,从一个孩子慢慢变成一个女人。
天一直都很蓝,云有时很洁白,有时却黑了,太阳有时会躲起来,天有时会下雨。但雨天她也是喜欢的,她天生了一种强烈的爱恋,对最坏的日子也恋恋情深。日子孤独漫长,家务和作业永远也做不完。第一次的月经染红了她的裤子,她吓得尖叫起来,其时同年的许多女生都已有经验了,但是没有人理会她,也没有人同情她。同学都离她远远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仿佛她得了瘟疫。她以为她要死了,反倒得到了一种奇异的镇静,想到每一个人都会这样或那样地死掉,她生这么一个怪病也没什么大不了。就算现在就死掉又有什么可怕呢?
那天放了学她把自己泡在江水里,用手攀住停泊在岸边的货船的后锚,让流水从她身上流过,把她身上的血迹冲洗干净。她在水里一直泡到天黑,望着天上彩霞渐逝,几颗星星显现出来,这夜幕降临的过程使她难过又使她留恋,她心里充满了异样的伤感凄凉,她觉得她需要一个怀抱,需要一个人把她紧紧地抱住,她需要爱,为什么没有人爱她呢?
31、昨日进城去
那时候,母亲开始了她的小贩生涯。每隔三天母亲就到城里一趟,带回来一担咸鱼、咸菜和腊肠。第二天一早,她挑着担子一路叫卖,教她的丈夫和儿子感到无比耻辱,但她竟然全不理会,她一意孤行,每天挑着担子,独自从江村走到上流。
那个空荡荡的星期天,母亲独自躺在木板床上生病,身下的席子破了巨大的洞,一张薄被裹着身子,一时发冷,一时发热,身子抖个不停。父亲坐在木凳子上,一动不动,只有夹在手指间的纸烟一圈圈袅袅地升上去。哥哥赖在床上,不知道醒来了没有,没有一丁点声响。安静的屋子死沉沉的,像一个阴森的坟墓。
母亲呻吟着:“帮我进一次货,进十斤牙带,五斤红鲜,一包十斤的梅菜,二十斤腊肠……”
父亲埋着头,无动于衷,他是勤劳的,但只限于在田地里,在木凳上,他从不肯进入除此以外的任何一个领域。他是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有他的一定之规,认为做一个小贩是失面子的事,要让人耻笑的事。他一辈子不想也不敢,更不能越过这个界限。他是一个天生的农夫,一个本分的木匠,本性中的迟钝木讷,注定了他将在日益变化的环境中痛苦不堪。
母亲呜咽着,声音渐渐变得凄凉:“挣两餐饭都这样艰难,日子怎么过下去啊?真不如死了好……”
父亲一直闷坐着,一言不发,忽然他“霍”地站起来,直往大榕树下的士多店奔过去。那儿有人打麻将,也有人打纸牌,他往那儿一坐,不到傍晚便不会归家。
母亲气若游丝地呼唤她的儿子:
“阿波,阿波……”
儿子没有回答,但她知道她的儿子不会跑到别处去,所以她继续叫唤着:“阿波,我阿波很乖的,你去帮阿妈进货,进十斤牙带,五斤红鲜,一包十斤的梅菜,二十斤腊肠。牙带两块钱一斤,红鲜便宜,只要一块半,不要受骗了……”
江一波静静地呆在他的小房间里,仍然没有弄出一丁点声音。但母亲知道他在那里,知道他在听着,她接着叫着:“阿波,你帮一下阿妈,你可怜一下阿妈,阿妈好辛苦……”
母亲说着又哭了,声音带着泪水,呜咽着,一点点一滴滴传到厨房去。江采采在厨房煲中药,烧的是雨季受潮的柴草,刚点着又熄了,她凑近脸去吹火,浓烈的烟灰扑到她面上,把她熏得泪流不止,苦苦的药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把她呛得咳嗽不停。她小心劈开一块柴头,一边劈一边流泪,泪水便一点点滴在她的脚趾头上,她想要跑到床边去,紧紧抱住她的母亲,她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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