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第13章


一种从这半年里解放出来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半年……自从祖母去世之后,一直到惠理子死去,我和雄一二人表面上喜笑颜开,可是心里愁肠百结。或悲或喜,都过于强烈,为日常生活所不能承受。我们两人苦心孤诣地营造心神平和的气氛。惠理子恰恰是在这一气氛中放射光芒的太阳。 
这一切都融化进我的心里,改变了我。娇惯而懒散的公主已经远消云外,现在只有在镜子中才能看到。 
阳光倾泻的景色从车窗外悄驰而过。我凝视着窗外,徘徊于自己内心之中产生的无奈空间。 
……我也精疲力竭了。我也想离开雄一,轻松快乐一下。 
虽然这太使我怆然神伤,但确实如此。 
就在这天夜里。 
我穿着睡衣来到了老师房间,说: 
“老师,我饿得要死,到外边去吃点什么可以吗?” 
和老师在一起的一个年纪大的工作人员放声大笑。 
“樱井什么都没有吃呀。” 
她们正准备睡觉,已经穿着睡衣,坐在被子上。 
我确实饥肠辘辘。我对菜肴不大挑剔,可是这家旅馆的所谓名菜里放了所有我不喜欢的青菜,所以没吃几口。老师笑着允诺。 
时间已过了夜里10点。我在长长的走廊里碎步快走,一到我自己住的房间里,就换上衣服出了旅馆。我怕回来时被关在外边,就悄悄地打开了后面紧急出口的门锁。 
今天就是采访这味道极差的名菜。明天乘面包车还要走。我在月光下走着,心想如果一直这样度过旅行生活该多好。假如有盼我回去的家人,倒是浪漫有趣。可我是孤身一人,洒脱不成,强烈的孤独从心中涌出。不过我还是以为这种旅途生活最适宜于我。旅途之夜总是空气新鲜,心情畅快。管它是何处何人,只愿如此度过心绪轻松的生活。可是难办的是我已经明白了雄一的心理……要是可以不回到那条街,那是多么开心啊。 
我沿着旅馆栉比鳞次的路走了下去。群山的黑影比夜色更为浓重,巍然俯视着街市。有很多的观光客浴衣外边穿着棉袍,看着很冷。他们醉熏熏地来来往往,大声谈笑。 
我不知缘故地兴致盎然。 
在星空下,我自己在这陌生的土地上。 
我在自己身影上面走过,随着灯光身影时而拉长,时而变短。 
我厌恶喧闹的酒馆,避之而行,来到了车站附近。我扫视着礼品店黑暗的玻璃门,发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面食店。店里还亮着灯。从玻璃门往里一瞧,里面只有一排餐桌,客人也只有一位。我放心地开门走了进去。 
我想大吃一顿有大分量的东西。 
“要一盘牛排盖浇饭。” 
我说。 
“得先炸牛排,要费些时间,行吗?” 
店里的老伯伯说。 
我点点头。这是新开张的饭店,白术芳香溢满房子,浑身舒坦安逸。在这种地方吃饭大概很可口。在等待的时候,我发现伸手可及的地方有一个粉红色电话。 
我伸手拿起话筒,掏出记着电话号码的纸片给雄一住的旅馆打了电话,此时我的感觉十分自然。 
旅馆的一个女人切换电话,传呼雄一的时候,我倏然产生这样一种感觉。 
自从得知惠理子死去以来,在他身上我一直体味到一种心神不安的感觉,酷似打这个电话时的心情。从那以后,雄一即使就在面前,也觉得像是在电话的那一边的世界里、那边的世界比我生存的地方更为湛蓝,宛如海底。 
“喂喂?” 
雄一接了电话。 
“雄一?” 
我松了一口气。 
“是美影啊?你怎么知道这里?啊,对啦,是知花告诉的吧?” 
相隔稍远的那平静的声音,穿过电缆,透过夜色,飞驰而来。我闭上眼睛,倾听雄一亲切的声音,听起来犹如寂寞无聊的波涛声。 
“那儿,有什么东西?” 
我问他。 
“迪尼斯,不,瞎扯瞎扯。山上有一个神社,就那个神社有名。山脚下净是旅馆,里面都是豆腐做的和尚菜。我今天晚上也吃了和尚菜。” 
“是什么菜?怪有趣的。” 
“哦,你对这个有兴趣?那个菜统统是豆腐,豆腐。好吃倒好吃,总之全是豆腐。蒸豆腐羹、烤豆腐串、油炸豆腐、烩豆腐、麻油豆腐,全都放豆腐。清汤里不用说也有豆腐九。我想吃点硬的东西,最后是饭,结果等来的是茶粥。我都觉得成了老头了。” 
“真是巧合,这一会儿我也饿着呢!” 
“怎么你不是住在菜肴有名的旅馆里吗?” 
“上的菜全是我不喜欢的。” 
“全是你不喜欢的?你不爱吃的东西是很少的呀,好惨。” 
“不要紧,明天有好吃的。” 
“你倒不错。我明天早上的饭都不用想……恐怕是豆腐汤。” 
“用固体燃料烧小沙锅的那种,没错吧?” 
“啊,知花喜欢吃豆腐,就乐滋滋地给我介绍了这里。这儿的确是不赖的旅馆。窗口很大,可以看见瀑布。可是我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大量的卡路里,我想吃油性大的东西哩。真奇怪呀,在夜空下,我们两人这会儿同时在饿着肚皮。” 
雄一笑了。 
我觉得十分滑稽,这时候我马上就要吃盖浇饭了,可是不知为何不能洋洋自得地说出口。总觉得这是一种无以复加的背叛行为,我想让雄一的心里产生一种和他一同挨饿的感觉。 
那一刹那,我的感觉突发锐光,仿佛洞穿一切,无所不晓。 
在被死亡围困的黑暗之中,两人心心相连,正在沿着一个缓缓的弯路绕行。可是越过这弯路,将会各奔前程。此刻错过这里,那么我们两人将会永远成为朋友。 
必定如此。我知道。 
我不知道如何应付,不过还觉得即便成为朋友也无妨。 
“什么时候回去?” 
我问。 
雄一沉默半晌后说: 
“很快。” 
这家伙,扯谎都不会,我想。只要钱够用,他就一定逃之夭夭。正如这次一拖再拖之后才告诉我惠理子的死讯一样,他自以为是地带着歉疚之情,不与我联系。这是他的性格所致。 
“那好,再见。” 
我道别。 
“嗯,再见。” 
他一定是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想要逃离。 
“可别割手腕血管啊!” 
我笑着说。 
“唏。”雄一也笑了,道别之后放下了电话。 
一股难以承受的虚脱感突如其来,我放下电话后一动不动,怔怔地望着面店的玻璃门,呆呆地听着外边阵阵风声,其间传来街上行人互相道冷的声音。今天在世界的每个地方,夜色同样降临,同样逝去。在深不可及的孤独之渊,此次我真的要沦为一人了。 
人不是屈服于环境与外界的力量,而是败倒在来自内部的压力。我的心底深处生出这种想法。我浑身被无力感裹住,现在,正是眼前不愿丧失的东西就要消失,可是偏偏毫不焦虑,也不悲切。只是沉于昏昏暗暗之中。 
我愿在阳光鲜花更为迷人娇艳的地方,慢慢思索。但那时定然为时太晚。 
过了片刻,盖浇饭来了。我振作精神,掰开筷子。我正腹内空空,外表看起来这盖浇饭味道不错。吃了几口,那味道好极了,真是味佳绝伦。 
“老伯伯,这饭好吃极了!” 
我抑制不住地大叫起来。 
“是吧?” 
老伯伯得意地笑了。 
虽说此刻饥饿难忍,但我毕竟是内行。这盖浇饭做得手艺非同寻常,以致于令人感慨能吃上这盖浇饭实在是幸运。牛排的质量,汤汁的味道,鸡蛋和圆莸的火候,米饭的软硬程度,无懈可击。 
我想起来白天老师提到过这里,实际上要到这里采访。我的运气不错。唉,雄一在这里多好啊,这一念头瞬间掠过,我冲动地叫了起来。 
“老伯伯,这盖浇饭可以带回去吗?再做一个好吗?” 
出了饭店,已近半夜。我已吃得腹满肚胀,手里拎着礼品盒,里面装的盖浇饭还热着。我一个人立于路边,不知如何是好。 
本来我是怎么打算的呢?怎么办呢……正在左思右想,一辆出租车误以为我在等车,滑到我跟前。当我看到空车的红字时,下了决心。 
我上了出租车,问司机: 
“到i市去不去?” 
“i市?”司机回过头来惊诧地问,“我是求之不得,可是路远,费用也高,小姐。” 
“可以,我有点急事。”我大大方方地说,就像是走到王太子面前的杰诺·达尔克一样。我想这样可以得到信任。“到那里之后,我先付你到那儿的费用。你在那里等我20分钟,等我办完事,再回到这里。” 
“爱情行动。” 
他笑了。 
“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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