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92年作品》第5章


摘自老教师的札记簿
摘自老教师的札记簿
“人们议论说:家庭应当跟学校携手并进。不错,然而有一个条件:这个家庭必须是上流家庭,而不是商人或者小市民的家庭;因为学校如果跟低层次的家庭接近,就不可能有纯正的校风。可是,有的时候出于博爱,又不应当剥夺商人和富裕的小市民的快乐,例如邀请教师到他们家里去吃馅饼之类。”
“女学生一听到‘предложение’①和‘союз’②就温文尔雅地低下眼睛,脸红了。男学生一听到‘прилагательное’③和‘придаточное’④,就带着希望瞩望未来。”
“由于俄语中几乎不再使用字母‘θ’、‘v’以及语法中的呼格,那么,按公正的原则来说,应当减少俄语教师的薪水才对,因为,既然有的字母和格取消,他们的工作也就减轻了。”
“我们的教师劝说学生们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阅读小说和报纸上,因为这妨碍人精神集中,害得人心思涣散。再者,小说和报纸没有什么益处。然而,如果教师们本人把许多时间花费在看报纸和杂志上,学生们怎么能相信他们的导师?医师先得治好自己的病!讲到我,那么在这方面,我是完全清白的:三十年来我连一本书和一份报纸也没读过。”
“给学生讲课的时候,应当分外注意,要学生们把自己的书送去装订硬的封面;因为只有在书籍装订上硬封面以后,人才能用书脊打学生的额头。”
“孩子们!领到养老金是多大的福分啊!”
「注释」
①②在俄语中,“предложение”和“союз”均为文法用语,分别为“句子”和“连接词”的意思,但前者亦作“求婚”解,后者亦即“结婚”解。
③④都是俄语中的语法用语,但亦可作“陪送物”、“陪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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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的爱情
鱼的爱情
这事情说来离奇:潘达雷金将军别墅附近池塘里仅有的一条鲫鱼竟然没命地爱上了住在别墅里的女人索尼雅·玛莫奇金娜。不过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莱蒙托夫的恶魔就爱上了达玛拉①,天鹅也爱上了勒达②,难道事务员不是往往爱上他们上司的女儿吗?索尼雅·玛莫奇金娜每天早晨都跟她的姨母一块儿来沐浴。一往情深的鲫鱼就游到岸边来观看。附近开着一家克兰杰尔父子铸造厂,因此池塘里的水早就变成深褐色,不过话虽如此,那条鲫鱼还是什么都看得见。它看见白云和鸟雀在蔚蓝的天空飘飞,看见别墅里的女人们脱掉衣服,看见有些年轻人躲在岸边灌木丛里偷看,看见胖姨母下水以前先在石头上坐五分钟光景,得意地摩挲自己的身子,说:“我这头象,长成了一副什么样儿?简直看着都可怕哟。”
索尼雅脱掉身上的单薄衣服,尖叫一声,跳进水里,游起来,冷得缩起脖子,那条鲫鱼就马上溜到她身边,开始贪婪地吻她的小脚、肩膀、脖子。……这两个别墅里的女人洗完澡,回家喝茶,吃甜面包去了。
那条鲫鱼呢,在广大的池塘里孤零零地游来游去,暗想:“当然,我和她互相爱恋的可能性,是根本谈不到的。她这样一个美人儿能爱上我这样一条鲫鱼?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千万别用幻想诱惑自己,可鄙的鱼!只剩下一种命运等着你,就是死!可是怎么个死法呢?池塘里可没有手枪和带磷的火柴。对我们这些鲫鱼来说,只能有一种死法,就是落到狗鱼的嘴里。不过上哪儿去找狗鱼呢?从前这个池塘里倒有一条狗鱼,可是就连它也烦闷无聊得死掉了。哎,我真不幸啊!”
这个年轻的悲观主义者思考着死亡,钻进淤泥里,在那儿写日记。……有一次,傍晚前,索尼雅和她的姨母坐在池塘的岸边钓鱼。那条鲫鱼在浮子旁边游来游去,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它心爱的姑娘。忽然,它脑子里象电光似的闪过一个念头。
“我索性死在她的手里好了!”它暗自想着,快活地摆动它的鳍。“啊,这倒是个绝妙的、舒心的死法!”
它充满决心,只是脸色微微发白,向索尼雅的鱼钩那边游过去,用嘴咬住鱼钩。
“索尼雅,你那儿有鱼上钩了!”她的姨母尖声叫道。“亲爱的,你那儿有鱼上钩了!”
“啊!啊!”
索尼雅跳起来,用尽力气一拉。有个金黄的东西在空中一闪,啪的一声掉进水里,在水面上留下许多圆圈。
“掉了!”两位别墅的女客大叫一声,脸发白了。“掉了!
哎呀!亲爱的!“
大家看一下鱼钩,瞧见鱼钩上挂着一片鱼的嘴唇。
“唉,亲爱的,”姨母说,“你不应该使那么大的劲啊。现在那条可怜的鱼只好缺一片嘴唇活下去了。”
我的主人公从鱼钩上掉下来以后,吓呆了,很久都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后来它清醒过来,不住地呻吟道:“我又活了!又活了!唉,命运的嘲弄哟!”
这条鲫鱼发现它的下巴没有了,就脸色惨白,发狂般地哈哈大笑。……它疯了。
不过,我居然打算用鲫鱼这样微不足道和没有趣味的生物的命运来吸引严肃的读者的注意力,这恐怕显得奇怪吧。其实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有些女士就在大杂志上尽情描写对谁都不需要的鮈鱼③和蜗牛。我在模仿那些女士。甚至我自己就可能是女士,只不过用男人的假名掩盖自己罢了。
总之,这条鲫鱼疯了。这条不幸的鱼一直到现在还活着。
一般说来,鲫鱼喜欢被人放在酸奶油里煎熟,然而我的主人公现在却喜欢任何一种死法。索尼雅·玛莫奇金娜已经嫁给一个药房老板,她的姨母到利彼茨克找她那已经结婚的姐姐去了。这是一点也不奇怪的,因为那个已经结婚的姐姐有六 个孩子,而所有的孩子都是喜欢姨母的。
现在,接着往下写吧。有一个工程师克雷辛在克兰杰尔父子铸造厂里当厂长。他有个侄子叫伊凡,大家知道,他写诗,而且兴冲冲地把那些诗发表在所有的杂志和报纸上。有一天中午,天气炎热,年轻的诗人走过这个池塘,灵机一动,想下去洗个澡。他就脱掉衣服,进入池塘。那条神志失常的鲫鱼错把他当做索尼雅·玛莫奇金娜,游到他身边来,温柔地吻一下他的后背。这一吻不要紧,却产生了最富于毁灭性的后果:鲫鱼把悲观主义传染给了诗人。诗人可是一点也没料到,他从水里出来,竟发狂般地哈哈大笑,回家去了。过了几天,他去到彼得堡。他到那边的编辑部,把悲观主义传染给了所有的诗人,于是从那时候起,我们的诗人们就都开始写抑郁寡欢的诗了。
「注释」
①见莱蒙托夫的长诗《恶魔》。
②希腊神话中斯巴达王廷达瑞奥斯的妻子,宙斯醉心于她的容貌,化为天鹅与她相会。
③一种中小型鱼类,凶猛鱼类的食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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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92年作品邻居
邻居
彼得·米海洛维奇·伊瓦欣心绪恶劣极了。他妹妹是个姑娘家,却搬到一个已婚的男子符拉西奇家里去住了。为了设法摆脱不论在家里还是在野外老是不肯离开他的那种沉郁沮丧的心境,他就向他的正义感,向他的纯正美好的信念求援:他可是素来拥护自由恋爱的啊!然而这都无济于事。他每次总是违背自己的意志,得出和愚蠢的奶妈同样的结论,那就是,他妹妹行为不端,符拉西奇把他的妹妹拐走了。这真是愁煞人。
他母亲整天都没走出她的房间。奶妈小声说话,长吁短叹;他的姑妈每天都准备动身,时而把她的皮箱搬到前厅去,时而又搬回她的房间。家里,院子里,花园里,都静悄悄的,仿佛这所房子里死了人似的。他的姑妈,仆人们,甚至那些农民,依彼得·米海雷奇看来,都象是带着捉摸不透的困惑神情瞧着他,仿佛想说:“人家勾引你的妹妹,你怎么没有动静呢?”他责备自己无所作为,可是他也不知道究竟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才是。
照这样过了大约六天。到第七天,那是星期日吃过午饭以后,一个骑马的人送来一封信。信封上的字是他所熟悉的女人的笔迹写的:“安娜·尼古拉耶芙娜·伊瓦欣娜夫人收。”
不知什么缘故,彼得·米海雷奇觉得这个信封、这种笔迹、“夫人”这两个字,都有一种挑衅的、逞强的、自由主义的意味。而女人的自由主义总是顽强,不退让,残忍无情的。……“她宁可死,也不肯对她不幸的母亲让步,向她赔罪,”彼得·米海雷奇一面想,一面拿着那封信向他母亲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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