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剧员的生活》第13章


“晚上风凉清静。” 
两人说了许多话,都没有提到先前那一件事上去。到后把话说尽了,萝不知要从什么话上继续下去。舅父低低的忧郁而沉重的说道:“萝,你同我说的话是真的了!” 
萝低着头避开了灯光,也低低的答应,说,“是真的。” 
两人又没有话可说了。 
绅士象在萝的话中找寻一些证据,又在自己的话中找寻证据,因为直到这时似乎他才完全相信这事情的真实。他把这事实在脑内转着,要说什么似的又说不出口,就叹了一回气,摇摇头,把视线移到火炉台上一个小小相架方面去了。 
萝显着十分软弱的样子,说,“舅父,我知道你为这件事会十分难过。” 
舅父忽然得到说话勇气了,一面矫情的笑着,一面说,“我不难过,我不难过。”过一阵,又说,“我真想不到,我真想不到。” 
看到舅父的神气,萝忽然哭了。本来想极力忍耐也忍不下去,她心想,“不论是我被士平先生爱了,或是舅父无理取闹的不平,仍然全是我的错处。”想到这个时心里有点酸楚,在绅士面前,非常悲哀的哭了。 
舅父看到这个,并不说话,开始把两只手交换的捏着,发着格格的声音。他慢慢的在卧室中走来走去,象是心中十分焦躁。他尽萝在那里独自哭泣流泪,却没有注意的样子,只是来回走动。 
萝到后抬起了头。“舅父,你生我的气了!” 
“我生气吗?你以为舅父生气了吗?这事应当我来生气吗? 
哈哈,小孩子,你把舅父当成顽固的人看待,完全错了。” 
“我明白这事情是使你难过的,所以我并不打算就这样告给你。” 
“难过也不会很久,这是你的事,你做的私事,我也不应当有意见。” 
“我不知道要怎么样同舅父解释这经过。” 
“用不着解释,既然熟人,相爱了,何须乎还要解释。人生就是这样,一切都是凑巧,无意中这样,无意中又那样,在一个年轻人的世界里,不适用舅父的逻辑的新事情正多得很,我正在嘲笑我自己的颟顸!” 
舅父坐下了,望着泪眼未干的萝,“告给我,什么时候结婚,说定了没有?舅父在这事上还要尽一点力,士平先生的经济状况我是知道的。” 
萝摇头不做声,心中还是酸楚。 
“既然爱了,难道不打算结婚么?” 
“毫没有那种梦想。不过是熟一点亲切一点,我是不能在那些事上着想的。” 
“年轻人是自然不想这些的。但士平先生不提到这点吗?” 
“他只是爱我!他是没有敢在爱我以外求什么的!” 
舅父就笑了,“这老孩子,还是这样子!无怪乎他总不同我提及,他还害羞!” 
“……” 
“不要为他辩护,舅父说实在话,这时有点恨他!” 
“舅父恨他也是他所料及的。” 
“可是不要以为舅父是一个自私的人,我要你们同我商量,我要帮助这个为我所恨的人,因为他能把我这个好甥女得到!” 
“舅父!不会永久得到的。我这样感觉,不会永久!因为我在任何情形下还是我自己所有的人,我有这个权利。” 
“你的学说建筑到孩子脾气上。” 
“并不是孩子脾气。我不能尽一个人爱我把我完全占有。” 
“你这个话,象是为了安慰中年的舅父而说的,好象这样一说,就不至于使舅父此后寂寞了。” 
“永不是,永不是。” 
“我知道你的见解是真实的感觉,但想象终究会被事实所毁。” 
“决不会的。我还这样想到,任何人也不能占有我比现在舅父那么多。” 
“说新鲜话!别人以为你是疯子了!” 
“我尽别人说去。我要舅父明白我,舅父就一定对我的行为能原谅了。” 
“我从无不原谅你的事!” 
“舅父若不原谅,我是不幸福的。” 
“我愿意能为你尽一点力使你更幸福。” 
萝站起来猛然抱到了舅父的颈项,在舅父颊边吻了一下,跑回自己房中去了。 
这绅士,仿佛快乐了一点,仿佛在先一点钟以前还觉得很勉强的事,到现在已看得极其自然了。他为了这件事把纠纷除去了,就坐在原有位置上想这古怪甥女的性情,以及因这性情将来的种种。他看到较远的一方,想到较远的一方,到后还是叹气,眼睛也潮润了。 
当他站起身来想要着手把鞋子脱去时,自言自语的说,“这世界古怪,这世界古怪。”到后又望到那个火炉台上的小小相架了,那是萝的母亲年青时节在日本所照的一个相片。这妇人是因为生产萝的原因,在产后半年虚弱的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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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大家皆在分上练习一件事情

萝在夜里做了一个希奇的梦,梦到陈白不知怎么样又同自己和好了,士平先生却革命去了。醒来时,头还发昏,躺在床上,从纱帐内望出去,天气似乎还早。慢慢的想起这梦的前因后果,慢慢的记起了昨晚上同舅父谈到的一切问题,这女人还仍然以为是一个梦。 
她心想,“我当真爱士平先生吗?士平先生当真离不了我吗?因为互相瞭解一点,容让一点,也就接近了一点,但因此就必得住在一处成为生活的累赘,这就是人生吗?” 
接着,这女子,在心上转了念头,“人生是什么?舅父的烦恼,士平先生的体贴,自己的美,合在一起,各以自己的嗜好,顺着自己的私心,选择习惯的生活,或在习惯上追寻新的生活,一些人又在这新的情形下烦恼,另一些人就在这新的变动中心跳红脸,另一些日子,带来的,就是平凡,平凡,一千个无数个平凡……”她笑了。她在枕上转动着那美丽的小小的头,柔软的短发,散乱的散乱在白的枕头上。她睁着那含情带娇的大眼,望到帐顶,做着对面是一个陌生男子的情形,勇敢的逼着那男子,似乎见到这男子害羞避开了的种种情形,她为自己青春的魅力所迷了。她把一双净白柔和的手臂举起,望到自己那长长的手指,以及小小贝壳一样的指甲,匀匀的缀在指上,手臂关节因微腴而起的小小的凹处同柔和的线,都使她有一种小小惊讶。这一双手到后是落在胸上了,压着,用了一点力,便听到心上生命的跳动,身上健康而清新的血液,在管子里各处流动,似乎有一种极荒谬的憧憬,轻轻的摇撼到青春女子的灵魂。 
似乎缺少了什么必需的东西,是最近才发现的,这东西恍惚不定的在眼前旋转着,不能凝目正视,她把眼皮合上了。 
她低低的叹着气,轻轻的唤着,答着,不久又迷糊的睡去了。 
醒来时,还躺在大而柔软的铜床上,尽其自然在脑中把一切事情与一切人物的印象,随意拼合拢来,用作陶写自己性灵的好游戏。娘姨轻轻的推着门,在门边现出一个头颅,看看小姐起了床没有。萝就在床上问:“娘姨,什么时候了?” 
“八点。” 
“先生呢?” 
“早就办事去了。” 
“报来了吗?” 
“来了。” 
“拿来我看。” 
娘姨走了,萝也起来了,披着一个薄薄的丝质短褂,走到廊下去,坐在一个椅子上,让早风吹身,看到远处××路建筑新屋工程处的一切景致。 
绅士昨晚上,到后来仍然是能够好好的睡眠的。早上照例醒来时,问用人知道萝还没有起床,他想得到萝晚上一定没有睡眠,就很怜悯这年轻人,且象是自己昨天已经说了什么不甚得体的话,有点给这女孩难过了,带着忏悔的意思,他打量大清早到士平先生处告给这老友一切。他知道这事士平先生一时不会同他谈到,他知道这事情两人都还得要他同情,要他帮忙,他为了一种责任,这从朋友从亲长而生的责任观念,支配到这绅士感情,他不让萝知道,就要出门到士平先生处去了。 
照常的把脸洗过,又对着镜子理了一会头发同胡子,按照一个中年绅士的独身好洁癖习,处置到自己很满意以后,他就坐了自己那个小汽车,到××学校找士平先生。在路上,一面计划这话应当如何说出口,一面迎受着早上的凉风,绅士的心胸廓然无滓,非常快乐。 
士平先生是为了那周姓学生耽搁了一些睡眠的。照习惯他起来的很早,一起身来就在住处前面小小亭园中草地上散步,或者练习一种瑞典式的呼吸运动。这人的事业,似乎是完全与海关服务在经济问题财政问题上消磨日子的绅士两样,但生活上的保守秩序以及其余,却完全是一型的。他在草场上散步,就一面走动一面计划剧本同剧场的改良。他在运动身体时总不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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