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因缘》第69章


何丽娜笑道:“阁下不是沈旅长 吗?我姓何,有一次在西便门外看赛马,家父介绍过一次。”那军官才笑着 呵了一声道:“对了!我说怪面善呢。我就是沈国英,令尊何署长没曾到天 津来?”何丽娜和他谈起世交了,索兴就自己走过来,和沈国英在一张桌上, 对面坐下,笑道:“沈旅长刚才我看见你忽然遇到我,有一点惊讶的样子, 是不是因为我像个熟人?”沈国英被她说破了,笑道:“是的。但是我也说 起来在哪里会过何小姐的。”何丽娜笑道:“你这个熟人,我也知道,是不 是刘德柱将军的夫人?我是听到好些人说,我们有些相像呢。沈旅长不是和 刘将军感情很好吗?”沈国英听了这话,沉吟了一会,笑道:“那也无所谓。 不过他的夫人,我在酒席上曾会过一次面。刘德柱还要给我们攀本家,不料 过两天就出了西山那一件事,我又有军事在身,不常在京。那位新夫人,现 在可不知道怎样了。何小姐认识吗?”何丽娜道:“不认识。我倒很想见见 她,我们究竟是怎样一个相像的法子。沈旅长能给我们介绍吗?”沈国英又 沉吟了一下,笑道:“看机会吧。”何丽娜这算找着一个旅行的伴侣了,便 和沈国英滔滔不绝,谈到了北京。下车之时,约了再会,就走了。
何丽娜回了家,就打了一个电话给陶太太,约了晚上,在北京饭店跳舞 场上会。陶太太说:“你不是到天津去了吗?而且你也许久不跳舞了,今天 何以这样的大高兴而特高兴?”何丽娜笑而不言,只说见面再谈,到了这晚 十点钟,陶太太和伯和一路到北京饭店来,只见何丽娜新烫着头发,脸上搽 着脂粉,穿了袒胸露臂的黄绸舞衣,让一大群男女围坐在中间。她看见陶伯 和夫妇,便起身相迎。陶太太拉着她的手,对她浑身上下看了一看,笑道: “美丽极了。什么事这样高兴,今天重来跳舞?”何丽娜道:“高兴就是了, 何必还要为什么呢?”话说到这里,正好音乐台上奏起乐来,何丽娜拉着伯 和的手道:“来!今天我们同舞。”说着,一手握着伯和的手,一手搭了伯 和的肩,不由伯和不同舞。舞完了,伯和少不得又要问何丽娜为什么这样高 兴?她就表示不耐烦的样子道:“难道我生来是个忧闷的人,不许有快乐这 一天的吗?”伯和心知有异,却猜不着她受了什么刺激?也只好不问了。这 天晚晌,何丽娜舞到三点钟方才回家。到了次日,又是照样的快乐,舞到夜 深。一连三日,第四日,舞场上不见她了。可是在这天,伯和夫妇,接到她 个人出名的一封柬帖:礼拜六晚上,在西洋同学会大厅上,设筵恭候,举行 化装跳舞大会;并且说明用外国乐队。伯和拿着请柬和夫人商量道:“照何 小姐那种资格,举行一个跳舞大会,很不算什么;可是她和家树成了朋友以 后,家树是反对她举止豪华的人,她也就省钱多了,这次何以变了态度,办 这样盛大的宴会?这种行动,正是和家树的意见相反。这与他们的婚姻,岂 不会发生障碍吗?”陶太太道:“据我看,她一定是婚姻有了把握了,所以 高兴到这样子;可是很奇怪,尽管快活,可不许人家去问她为什么快活。” 伯和笑道:“你这个月老,多少也担点责任啦!别为了她几天快活,把系好 了的红丝给绷断了。这一场宴会,当然是阻止不了她;最好是这场宴会之后, 不要再继续向下闹才好。”陶太太道:“一个人忽然变了态度,那总有一个 缘故的,劝阻反而不好,我看不要去管她,看她闹出一个什么结局来?反正 不能永久瞒住人不知道的。”伯和也觉有理,就置之不问。
到了星期六七点钟,伯和夫妇前去赴会,一到西洋同学会门口,只见车 马停了一大片,朱漆的一字门楼下,一列挂了十几盏五彩灯笼。在彩光照耀 里面,现出松枝架和国旗。伯和心里想:真个大闹,连大门外都铺张起来了。 进了大门,重重的院落和廊子,都是彩纸条和灯笼。那大厅上,更是陈设得 花团锦簇。正中的音乐台,用了柏枝鲜花编成一双大孔雀;孔雀尾开着屏, 宽阔有四五丈,台下一片宽展的舞场,东西两面,用鲜花扎着围屏与栏杆, 彩纸如雨丝一般的挤密,由屋顶上坠了下来。伯和看了,望着夫人,陶太太 微笑点点头。何丽娜穿了一件白底绿色丝绣的旗衫,站在大厅门口,电光照 着,喜气洋洋的迎接来宾。就有她的男女招待,分别将客请入休息室。伯和 见了何丽娜笑道:“密斯何!你快乐啊!”何丽娜笑道:“大家的快乐。” 伯和待要说第二句话时,她又在招呼别的客了。伯和夫妇在休息室里休息着, 一看室外东客厅列了三面连环的长案,看看那位子,竟在一百上下,各休息 室里男女杂沓,声音闹轰轰的,这里自然不少伯和夫妇的朋友,二人也就忙 着在里面应酬起来。一会儿工夫,只听到一阵铃响,就有人来招待大家入席。 按着席次,每一席上,都有粉红绸条,写了来宾的姓名,放在桌上。伯和夫 妇按照自己的席次坐下。一看满席的男女来宾,衣香鬓影,十分热闹。但是 各人的脸上,都不免带点惊讶之色,大概都是不知道何丽娜何以有此一会。 何丽娜这时出来了。坐在正中的主人席上。这时:她已不是先前穿的那件白 底绿绣花旗衫了;换了一件紫色缎子绽水钻辫的旗衫,身上紧紧的套着一件 蓝色团花一字琵琶襟小坎肩,这又完全是旗家女郎装束了。大家看见,就劈 劈拍拍鼓掌欢迎。何丽娜且不坐下,将刀子敲了空盘。大家肃静了,她笑道: “诸位今天光临,我很荣幸。但是我今天突然招待诸位,诸位一定不明白是 什么理由?我先不说出来,是怕阻碍了我的事,现在向诸位道歉,可是现在 我再要不说出来,诸位未免吃一餐闷酒。老实奉告吧,我要和许多好朋友, 暂时告别了。我到哪里去呢?这个我现在还不能决定;也不能发表。不过我 可以预告的,就是此去,是有所为,不是毫无意味的。我要借此读些书,而 且陶冶我的性情,从此以后,我或者要另作一个新的人。至于新的人,或者 是比于今更快乐呢?或者十分的寂寞呢?我也说不定。总之,人生于世,要 应当及时行乐。现在能快乐,现在就快乐一下子,不要白费心机,去找将来 那虚无缥缈的快乐。大家快乐快乐吧。”说着,举起一大满杯酒,向满座请 了一请,大家听了她这话,勉强也有些人鼓掌,可是更疑惑了。尤其是伯和 夫妇和那沈国英旅长;那沈旅长自认识何丽娜以后,曾到何家去拜会两次, 谈得很投机。他想刘将军讨了那位夫人,令人欣羡不置,不料居然还有和她 同样的人儿可寻,而且身份知识,都比刘太太高一筹,这个机会不可失。现 在要提到婚姻问题,当然是早一点,可是再过一个星期,就有提议的可能了。 在这满腔热血腾涌之间,恰好是宴会的请帖下到。所以今天的宴会,他也到 了。何丽娜似乎也知道他的来意似的,把他的坐位,定着紧靠了主人翁。沈 旅长找着自己的座位时,高兴的了不得。现在听到何丽娜这一番演说,却不 能不奇怪了。可是这在盛大的宴会上。也没有去盘问人家的道理,也只好放 在心上。何丽娜说完了,人家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没有接着演 说,还是陶太太站起来道:“何小姐的宗旨,既是要快乐一天,我们来宾, 就勉从何小姐之后,快乐一番。以答主人翁的雅意。诸位快快吃,吃完了好 化装跳舞去。今晚我们就是找快乐,别的不必管,才是解人。”大家听说, 倒鼓了一阵掌。这时,大家全副精神都移到化装上去,哪有心吃喝?草草的 终了席,各人都纷纷奔往那化装室中去。不到一个钟头,跳舞场上,已挤满 了奇装异服的人,有的扮着鬼怪,有的扮着古人,有的扮着外国人,有的扮 着神仙,不一而足。忽然之间,音乐奏起,五彩的小纸花,如飞雪一般,漫 空乱飘。那东向松枝屏风后,四个古装的小女孩,各在十四五岁之间,拿着 云拂宫扇,簇拥着何丽娜出来。何丽娜戴了高髻的头套,穿了古代宫装,外 加着黄缎八团龙衣,竟是戏台上的一个中国皇后出来。在场的人,就如狂了 一般,一阵鼓掌;拥上前来。有几个新闻记者,带了照相匣子,就在会场中 给她用镁光照相。照相已毕,大家就开始跳舞了,何丽娜今晚却不择人,只 要是有男子和她点一点头,她便迎上前去,和人家跳舞,看见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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