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叹》第49章


下的印象不太完整。
更有意思的是第三代皇帝阿克拔(akbar ) ,他作为一个夕卜族统治者站在这块土地上居然非常明智地想到了宗教平等的问题,甚至还分别娶了信奉印度教、伊斯兰教和佛教的皇妃。最让我注意的一件事情是,他召集了一次联合宗教会议,说印度的麻烦就在于宗教对立,因此要创立一种吸收各种宗教优点的新宗教,并修建了’‘联合宗教”的庙宇。印度人对这位皇帝产生了好感,但在信仰上又不想轻易改变,而原先占统治地位的伊斯兰教则多数不同意。
这种局面招致他在皇族中势力减弱,又加上儿子谋权心切,一来二去,凄凉而死。他的儿子不怎么样,而孙子又有点意思。孙子不是别人,就是我现在脚踩的皇宫的建造者沙杰汗。
沙杰汗这个皇帝不管在政治上有多少功过,他留在印度历史卜最响亮的名位应该是“杰出的建筑狂”。除了眼前这座皇宫,他主持的建筑难以计数,最著名的要算他为皇后泰姬玛哈(t aj mahal )修建的泰姬陵。
泰姬陵已经进人任何一部哪怕是最简略的世界建筑史,他也真可以名垂千古了。
泰姬皇后在他争得王位之前就嫁给了他,同甘共苦,为他生了十四个孩子,最后死于难产,遗嘱希望有一个美丽的陵墓。沙杰汗不仅做到了,而且远远超出亡妻的预想。
这个陵墓,由两万民工修建了整整二十二年,现在还完好地保存在阿格拉,如果时间允许,应该去看看。已经无数次地见过它的照片,极度豪华又极度单纯,进人了诗和梦的境界。
有人说,由于沙杰汗过于沉迷于包括泰姬凌在内的大量豪华建筑,把从阿克拔开始积累的大量财富耗尽了,致使莫卧)l 王朝盛极而衰。这也许是对的,但从历史的远处看过去,有那么美丽的建筑留下来了,也值。有时,一座建筑比一个王朝还重要。
泰姬陵的单纯如同这座红堡皇宫的单纯,如同北达团肠座清真寺的单纯.反映了这位沙杰汗皇帝有很高的鉴赏水平。他不是设计者,但永远是选择者和批准者,他的兴趣决定了建筑师的行为走向。
他保存了印度艺术雄浑大气的二面,又汲取了伊斯兰艺术的精细柔丽。融合的主要方法是洗去精细柔丽有可能产生的斑斓琐碎.把它们全都统一在同一色调里,达到一种浑然一体的整体气韵。
他的祖父没有实现宗教统一的美梦,但他在建筑艺术中做到了。
有几个历史场面让我感动。例如,沙杰汗在妻子死亡以后,有两年时间不断与建筑师们讨论建陵方案,两年后方案既定,他已须发皆白。又如,泰姬陵造好后,他定时穿_上一身白衣去看望妻子的棺停,每次都位不成声。他与祖父遭到了同一个下场:儿子篡权。他的三少l 子奥伦泽布(au ? gzeb )废黝并囚禁了他,囚禁地是一座塔楼,隔一条河就是泰姬陵。
他被囚禁了九年,每天对着妻子的陵墓。在晨雾暮霭间他会对妻子的亡灵说些什么呢?我想,他心底反复念叨的那句话用中国北方话来说最恰当:'; .老伴,咱们的老三没良心!〃
幸好,他死后,被允许合葬于泰姬陵。
奥伦泽布掌权后明确宣布废除印度教和基督教。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五日,新德里。
。。
忧心忡忡
gxiaoshuowang
在巴基斯坦时已经从香港方面传来消息,日本的《 朝日新闻》 在找我。我想不管什么事等我结束这次旅行后再说吧,没太留心。谁知昨天接到电话,说《 朝日新闻》 的中国总局局长加藤千洋先生已经与翻译杨晶女士一起赶到了新德里,而且已经找到这家旅馆住下了。这使我颇为吃惊,什么事这么紧急?
见面才知,《 朝日新闻》 在世界各国选了十个人,让他们在二000 年开头十天依次发清绎寸新世纪的看法,不知怎么竟选上了我。这就把身为中国总局局长的加藤先生急坏了,先到上海找我,没找到,后来终于在香港大体摸清了我们的旅行路线,准备到尼泊尔拦截,但算时间,到尼泊尔已经接近年尾,来来去去可能会赶不及发稿时间,就决定提前到印度守候采访。
人家那么诚心,我当然要认真配合。于是闲话少说,立即进人正题。我已走过的路程和今天谈话的地点.使话题没法不大,.劝佳免沉重。
加藤先生准备布剔及仔细。他采访的问题大致是:二十世纪眼看就要结束,人类有哪些教训要带给新的世纪?两次世界大战的惨痛有没有铭记?联合国秘书长安南不久前说,最近十年死于战乱的人数仍高达五十万,可见自相残杀并未停止,新世纪怎么避免?除了战争,还有大量危机,例如地球资源已经非常厦乏,而近几十年发展情况较好的国家却以膨胀的物欲在大量浪费,资源耗尽了该怎么办?又如人口爆炸还在继续,但是文明程度高、教育状况好的群落却是人口剧减,真正发生人口爆炸的是贫困而又缺少教育的国家和地区,这又如何是好?至于在政治和宗教方面的冲突,虽然改变了方式,却没有大幅度缓和的迹象,如何减少差异、共生共存?什么是理想的国家风范?什么是全人类的文明共享?
当然更主要的问题是,作为一个中国文人,你如何看待中国在世界的位置?中国目前的发展状态和今后的发展前途怎样?有哪一些难以逾越的麻烦问题?这次对世界文明故地作了一次系统考察,又引丝界文化和中国文化的看法有什么变化?
这些问题翻阿反大,没有人能简单回答,只能讨论。录音机亮着红灯在桌子上无声地转动,我和加藤先生、杨晶女士三人越谈越优心仲忡,不时地摇头、叹气。确实很难轻松起来,只是我对中国的情况还比较乐观。感谢《 朝日新闻》 带来的刺激,使我可以把这些问题思考得更深人一些。我的这份日记,也应该在结束前稍稍整理一下这方面的思路。
一切问题都迫在眉睫。文化本来应该是一种提醒和思索的力量,却又常常适得其反,变成了颠倒轻重缓急的迷魂阵。这次在路上凡是遇到特别触目惊心的废墟我总是想,毁灭之前这里是否出现过思考的面影、呼唤的声音?但是大量的历史资料告诉我,没有,总是没有。在一代雄主、百年伟业的庇荫下,文化常常成了铺张的点缀、无聊的品顺、尖酸的互窥,有时直到兵临城下还在作精心的形象打扮。结果,总是野蛮的力量战胜腐酸,文化也就冤枉地跟着凋零,而跟着文化一起凋零的,总是历史上罕见的一段光明。因此,文化最容易琐碎又最不应该琐碎,最习惯于讲究又最应该警惕讲究。文化道义和文化良知,永远是文化的灵魂所在。否则,营营嗡嗡的所谓文化,是自我埋葬的预兆。但是,文化道义和文化良知,又谈何容易?
加藤先生想把谈话的气氛调节得轻松一点,说起昨天刚到印度时的一些趣事。
他回忆了坐出租汽车时与司机讨价还价的过程,为了防止被骗,不说自己是日本人而冒充新加坡人。有一件事让他真的生了气。他在街上走,有一个人追着要为他擦皮鞋,他觉得没必要,拒绝了。谁知刚一拒绝,那人就取出一团牛粪往加藤先生皮鞋上甩,一下沾上了,只得让他擦。擦完,竟然索价三百五十卢比,其实这里擦鞋十个卢比已经足够。旁边突然走出两个“托”,以调解的面孔劝加藤先生出二百卢比… …
没等加藤先生说完我就笑了,觉得人类之恶怎么这样相似。我说我有与你一样的遭遇,有人向我泼污,又问我想不想让他擦去,而擦去也是需要代价的。所不同的是,他们拨污的工具是文章、书籍,而代价是.允许他们盗版。加藤先生说:“你看,我对付不了那个擦鞋者,你对付不了那些盗版者,最简单的是非曲直彻底颠倒,我们竟然毫无办法。就从这样的小事想开去,人类怎么来有效地阻止邪恶?实在不能乐观。”
我说:“请允许我继续从小见大,借这些小事来看看世纪难题。我们以往的乐观,是因为相信法律和舆论能维持社会公理.但是就以你遇到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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