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南开》第25章


诗经》《楚辞》《古诗十九首》《文心雕龙》《唐宋词一百首》中的某些篇目、片段等等,都玩命地背了一些——这些,对于过去的读书人来说,都是四五岁就开始背诵的童子功,可我们20多岁才开始“恶补”。幸哉?悲哉! 
所以,我在南开上了4年学,也就是说在天津生活了4年,毕业离开时,根本说不出天津的东西南北,搞不明白小白楼和南市之间有什么区别。我们班大部分同学也都如此,也就是上体育课时游游泳、滑滑冰,平时很少娱乐,连吃饭都是匆匆忙忙的,一进食堂尽拣短的队伍排,一门心思发奋读书,真像从精神到身体,都虔诚到家模范到家彻里彻外的苦行僧。 所以,图书馆门前才会每天早上都拥满了人,要在一开门时就冲上去占座,稍晚一会儿就没地方了。这也是因为当时全社会都有苦读风气,跟今天人人都在谈赚钱、谈歌星影星明星、谈养生健美化妆术一样。当时书店门前经常排起长龙,一排就是三五里地,什么《基度山恩仇记》《茶花女》《悲惨世界》……哎呀多了,都是那时排长队买回来的。多少年没见过这种书了,一开禁,人人都兴奋得像小孩子买炮仗一样,抢着买,比着买;买回家来,全家老少个个笑逐颜开,争着读,不撒手。回想起那日子,真像天天下金雨似的,舒心,痛快!我记得清清楚楚,一套13卷本的《莎士比亚全集》,一共才13多元钱,是母亲抢购回来的。她进家时神采飞扬,眉毛扬得高高的,眼睛放着光,简直就像是把大英帝国的皇杖拿回来了的感觉!那时的书价是多么便宜噢,悔不当初,我怎么没把新华书店搬回家呢?
不过说真的,那时我们没钱,而且,差不多全国人民都没钱。“文革”结束的时候,国民经济已经濒临崩溃,国家穷得什么都发票,连瓜子都是过春节才配给二两,今天说起来,连我们自己也疑疑惑惑地不敢确信是不是有过那回事。老百姓们个个穷得窝头咸菜劳动布,要买一辆自行车,得全家精打细算省吃俭用少吃一口赚一口,攒上好几年的钱,才能梦想成真。 我还好,有8年工作挣的钱垫底,又赶上国家对“七七级”和“七八级”实行带工资上大学、连续计算工龄的特殊恩宠政策,每月可以领到二级工的4171元工资,又没有家庭负担,在班里,就算是地主资本家了。又加上那时大家都一门心思读书,没有现在的吃喝风气,也没有这时装那化妆品的大举入侵,所以有钱就买书,出手时可以不必锱铢必较,有用的和喜欢的都放手买,因此,我那时还真存了不少书,像6卷本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6卷本的《中国通史》、4卷本的《中国历代诗歌选》、3卷本的《中国文学史》等等,毕业时运回北京好几纸箱,一直到今天都还在用。当时国家还实行人民助学金制度,对家境贫寒的学生,每个月发给生活补助,共有甲、乙、丙三个等级。甲等是2250元,根据每个学生家庭的平均收入数评定。我是班里的生活委员,每月由我去学校领回助学金发给大家,所以,我很清楚许多同学的经济状况,实在是非常窘迫。 班里有一半以上来自农村,华北、西北一带偏多,最远的有青海、新疆、西藏的。这些同学大多是男生,每月2250元的助学金,除了吃饭,买日用品、衣服、参考书以及一切零用之外,还要把每年回家探亲的路费省出来。这就是说,他们得自己负责自己的生活,不能再去跟家里要钱了。还有更贫困的,比如f同学,听说他家里只有老父亲和一个妹妹,上学前主要靠他挣工分养家,现在他不能挣工分了,父亲和妹妹的生活就成了问题,他每月还要从那点助学金中省下一些接济家里。今天想来,简直不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1998年,我随中国文联代表团去新加坡访问,抽空到同班r同学家去做客。r比我小6岁,来自河北农村,是一个淳朴诚实、勤奋有志的应届高中毕业生,第一次独自离家在外生存,感到很寂寞很无助,在班里就认我做了姐姐。他已落户新加坡好几年了,如今,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了四室两厅的房子,有了汽车,娶了爱妻,生了娇女,日子过得富足、愉快。 我坐在他宽敞的客厅里,他兴奋地跟我叙着旧,依然是那个淳朴诚实、勤奋有志的弟弟,一点儿也没有变色。叙着叙着,他突然告诉我,4年大学生活留给他最深的印象是挨饿,“在学校时,就靠那么点儿助学金,根本不够吃,老觉得饿、饿、饿,可把我饿坏了!”我浑身一激灵,霍然变色,凄然问:“当时怎么没听你说过,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喃喃道:“哪儿好意思?……” 直到现在,我想起这件事,心里还楚楚作痛,自责我枉担了姐姐的空名。可是即使这样,我们班所有的同学,男生女生,老的少的,全都悲壮地艰难地用功地发奋地玩命地读着书,没有一个打退堂鼓,没有一个吊儿郎当混日子,没有一个虚度了4年的时光。真的,眼见着,我们的水平在提高,就拿我那位r弟弟来说,初进校时,写的文章还很幼稚,等毕业时再看,已经老道得叫我吃惊了。现在他在新加坡,于工作之余,还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为此,他的爱妻在自己的娘家人面前,骄傲得像个公主。教过我的各科老师都曾发自内心地评价说:“七七级”和“七八级”这两届学生,对于中文系来说,很可能是空前绝后的。 我的脚踏在梯子上是最上一级, 每一级是一束年岁, 一步比一步代表更大的一束,一切在下的都正常地走过去,而我仍然在往上攀登。 (惠特曼:《自己之歌》)
然而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只是南开的匆匆过客,南开的主人南开的基石南开的精魂南开的主宰,还是我们的老师们。毕业十多年来,我曾几次找机会回到魂牵梦萦的南开园,去重新感觉走进校门的快乐,重新寻觅当年的足迹,重新体味一间间教室所辐射出的吸引力,重新抚摸新开湖的滢滢碧水。最主要的,是去探望那些亲爱的老师们。南开有着极棒极出色的一个教师群体,我从他们那里终生受益,至今心心念念,有一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殷殷亲情。 初上宋玉柱老师的现代汉语课时,大家都没重视。况且,宋老师一上来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板着硬脸,很严厉地斥责我们班上一位逃课的男生: “进大学,是叫你们读书来了,不是让你们写小说来了!不好好上课,躲在宿舍里写小说,歪风邪气!不想上课的,退学!把位置让出来,有的是人想进来呢!” 当时倒抽一口冷气:这老师可真够厉害的!心里多多少少产生了抵触情绪,因为谁上大学不是冲着作家梦来的?何况当时新时期文学又是初露端倪,写小说之风特别兴盛,像我,上大学之前就已经写了好几年,发表过两篇了,怎么舍得就此罢笔?再说,我从小学起就讨厌语法,什么“主、谓、宾、定、状、补”,多么枯燥,不懂它们怎么了,那么多作家不照样写小说?全照它的模子套,还写不出来了呢! 可是本能又告诉我,宋老师说的可能是对的,搞创作,上完大学还可以继续,眼下这课可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自己的基础本来就差,再不全心全力上课,一辈子都会跟不上趟。我当时心里矛盾得很,不知道怎么办好?谁想宋老师不仅毫不客气地训我们,还苦口婆心地教,还讲究方式方法,更有高超的教学水平,没几天,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就把我们全班大大小小一股脑儿全装进他的“牢笼”里,我们全成了他的“俘虏”。他讲课的时候,也不声高也不卖弄也不急躁也不斥责也不喋喋不休也不拳打脚踢,而是不急不慢不温不火循循善诱出神入化的,就把我们领进了现代汉语语法的宏伟殿堂。这时候再看“主、谓、宾、定、状、补”“偏正结构”“把字句”,不但不再使我们绕着脖子也弄不明白因而厌烦之痛恨之,反而成了吸引我们钻进去探险的“仙人洞”。有一阵子,同学们特爱在一起分析汉语“玩”,有的同学还“玩”上了瘾,后来,居然就将它选择为终生职业。于今想来,20年都过去了,我还是没搞明白,当初宋老师到底给我们施了些什么“魔法”,怎么就让我们全体乖乖地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完成了这门功课?可以说,现代汉语语法是我在南开4年里学得最好的一门课,实实在在学到了东西,吃进肚子里面去了。当我大学毕业进光明日报社以后,正赶上报社不少同志补上夜大学,他们拿来了不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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