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回归线》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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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为止,我的符合自己心愿的想法一直是要摆脱文学的金本位制。简单他讲,我是想展现情感的再生,描写一个人处于最艰深的思考时的行动,就是说,在他处于谵狂状态中的行为。我要刻画一个苏格拉底之前的人物,一个半是色鬼半是巨人的生灵。简而言之,我要在肚脐的基础上建立一个世界,而不是在钉在十字架上的一个抽象观念上。你在一些地方会遇到遭人冷落的塑像、设有陷讲的绿洲、被塞万提斯忽视的风车、流到山上去的河流、从上到下身上长着五六个乳房的女人。(斯特林堡在给高更的信中说,“我看到的树是哪一个植物学家都不会再看到的,我看的动物是居维叶从未想到过的,我看到的人是只有你才能够创造的。”)当雷姆卜兰特如愿以后,他带着金条、干肉饼和折叠床下到地洞里,“黄金”是住在地下的神的黑话,这个词里包含着梦幻和神话。我们正在回到炼金术的年代,回到造出我们膨胀的象证的虚假的亚历山大式的智慧上去。真正的智慧却已被学问的小气鬼藏在地窖深处,他们用磁铁在空中划圆圈的这一天就要到来。为了找到一块矿石你得带上两件仪器走到一万英尺的高处,纬度高的地方最好,你得在那儿同地球内部及死人的幽灵建立起精神感应式的联系。再也没有克朗代克,再也没有富金矿了,你将不得不学着唱两句、跳两下,读一读十二宫图,研究研究你的内脏。所有掖在地球口袋里的金子都得叫人提到,所有的象征主义都得重新从人的肠子里扯出来,不过首先要改善工具,首先要发明更好的飞机,要分辨声音来自何方,这样便不至于听到屁股下有爆炸声便傻呼呼地乱跑。其次有必要适应平流层中的寒冷层次,成为空中的一条冷血鱼。没有崇敬,没有神灵,没有渴求,没有懊悔,没有歇斯底里。总之,正如菲力浦·达茨所说——“别灰心!”
这些都是在三一广场喝下一杯味美思和黑茶蕉子酒后激发的快活念头。正值一个星期六下午,手中拿着一本“失败”的书,一切便在神圣的痰液里游泳了。酒在我嘴里留下一股发苦的草药味,我们伟大西方文明的庇荫处现在像圣人的脚趾甲一样地腐烂。女人们正从我身边走过,成千上万的女人,她们全在我面前扭屁股。大钟声在震荡,公共汽车驶上了人行道,互相撞在一起。侍者在用一块肮脏的破布擦桌子,老板兴高采烈地给现金出纳机搔痒。我脸上一副空虚的表情,烂醉如泥,视线模糊,我死死盯着擦过我身边的屁股。在对面的钟楼上,那个驼背在用一支金槌敲钟,鸽子闻声惊叫起来。我打开书。那本尼采称之为“迄今为止最好的德国书”。——书中写道:“人会变得更聪明、更敏感,但是不会更好、更幸福,行动更坚决,至少在某些时期是如此。我预见上帝看到人类不再欢悦的时刻会到来,那时他会打碎一切以便重新创造。我坚信一切都是为达到这一目的而设计的,而且这焕然一新的新纪元在遥远的未来降临的准确时间已确定。不过在此之前有一段漫长的时间,我们人类仍能在这片亲爱的古老土地上过几千几万年欢乐的生活。”
妙极了!起码在一百年前就有人有眼光看出整个世界快完蛋了!我们的西方世界!每当我看到男男女女在监狱大墙后面无精打采地移动——他们头上有遮盖,只是与世隔绝短短的几小时——我便大吃一惊,这些衰弱的人身上居然仍具有表现出情趣的潜力。灰色的大墙后面仍有人性的火花,只是永远也不会燃成大火了。我问自己,这些是男人和女人还是影子?被看不见的细绳吊着晃来晃去的木偶的影子?他们显然是能自由活动的,不过却无处可去。他们仅仅在一个区域内是自由的,在那儿可以随心所欲地游荡,不过他们尚未学会如何飞翔。至今还没有一个人在梦里飞起来过,也没有一个人生下来便很轻、很欢快,能飞离地球。鼓动有力的翅膀的雄鹰有时尚会重重地跌到地面上,它们呼呼振动翅膀的声音使我们头晕眼花。呆在地球上吧,你们这些未来的鹰!天空已有人邀游过,那儿是空的。
地底下也是空的,填满了枯骨和幻影。呆在地球上,再漂浮几十万年吧!
现在是凌晨三点钟,我们这儿有几个婊子,她们正在光地板上翻跟头。菲尔莫光着身子走来走去,手里端着一只高脚杯,他的肚皮绷得像鼓一样,硬得像一根管子。从下午三点开始不停地往下灌的茵香酒、香摈酒、科尼亚克白兰地和安如葡萄酒在他嘴巴里像阴沟一样汩汩响,姑娘们把耳朵贴在他肚子上倾听,像听音乐匣似的。用一根纽扣钩拨开他的嘴,往里面再倒一杯酒,当这阴沟发出潺潺响声时我听见蝙蝠飞出钟楼,这场梦也变得奇妙了。
姑娘们脱光了,我们检查一遍地板,以免木刺戳进她们屁股里去。她们仍全穿着高跟鞋。她们的屁股!她们的屁股磨光了、擦破了、用沙纸打光了,光滑、结实、鲜艳得像一只台球或一个麻风病人的脑袋。墙上挂着莫娜的像,她面朝东北方,与她的视线平行的是用绿墨水写的克拉科夫,她左边是多尔多涅河,这个词是用红铅笔圈起来的。突然我看到眼前一个鲜艳、光亮的台球上出现了一道黑洞洞毛茸茸的缝,这时支撑我的两条腿像一把剪刀一样。瞧一眼这个黑洞洞的、未缝台的伤口我的脑袋上便裂开一道深深的缝。所有以前费力地或心不在焉地分门别类、贴标签、引证、归档、密封并且打上印戳的印象和记忆乱纷纷一涌而出,就像一群蚂蚁从人行道上的一个蚁穴中涌出。这时地球停转了,时间停滞了,我的梦之间的相互联系也断了、消逝了,在精神分裂症大发作中我的肚肠流出来,这一次大扫除后我就与上帝面对面站在一起了。我又看到了毕加索笔下仰卧着的伟大母亲,她们的乳房上爬满了蜘蛛,她们的传奇深藏在迷宫里,而莫莉·布卢姆永远躺在一块脏垫子上了。厕所门上涂着红粉笔画的阴茎,圣母用悦耳的声音发出哀号。我听到一阵放荡的大笑,这儿是满满一屋子患了牙关紧闭症的人,那个发黑的身体像磷一样在发光。放荡、完全控制不住的狂笑,还有冲着我来的格格狂笑,那是从青苔般的髭间发出的笑声,这笑声使那个台球鲜艳、光滑的表面起了皱褶。这是血管里含有杜松子酒的伟大妓女、人类的母亲。婊子们的母亲啊!蜘蛛在你对数的坟墓里滚动我们,这是一只贪得无厌的恶魔,它的笑声叫我心碎。我低头看看这个深陷下去的坑,这是一个不留痕迹的迷失的世界。我又听到钟鸣,斯塔尼斯拉斯宫那儿有两个修女,她们衣衫下散发出陈腐的奶油味,还有因为下雨始终未付印的宣言、为了发展整形外科而打的战争、威尔士王子飞遍全世界装修无名英雄的陵墓。每一只飞出钟楼的骗幅都是一项失败的事业,每一次狂欢都是注定要死的人从单人战壕里通过无线电台发出的呻吟。从那个黑洞洞的未缝合的伤口、从那个令人嫌恶的臭水沟、从那个挤满黑压压人群的城市的摇篮(思想的乐曲就在这儿被淹没在动物油中)、从被扼杀的乌托邦中,生下一个小丑,一个半美半丑、半明亮半混沌的怪物,这个小丑向厂向旁边看时是撒旦,向上看时是一个涂了黄油的天使、一个长翅膀的蜗牛。
低头看那条缝里,我看到一个方程式符号,一个处于平衡状态的世界,一个化为零蛋、一点痕迹不留的世界,这不是范诺登用手电筒照的那个零蛋,也不是那个过早地醒悟过来的人身上的空洞,这更像一个阿拉伯数码里的零,从这个符号中能跃出无数数学的世界和一个杠杆支点,这个杠杆平衡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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