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的油》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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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剑客说我招式精确,常常亲自指导我练习,所以我也练得特别起劲。
有一次,我用竹刀朝剑客的上半身砍去,大喊着:“砍你的脸!”冲上去的时候,就觉得好像蹬了空,两脚噼里啪啦地乱蹬,总也够不着地。原来,落合孙三郎一只粗壮的胳膊把我举得比他的肩还高,我大吃一惊,同时对这位剑客更加诚挚地尊敬了。
我很快就向父亲提出,要求准许我拜落合为师,到他的武术馆习武。
父亲很高兴。也不知我这要求是激起了父亲的武士精神呢,还是唤起了父亲任陆军教官时的回忆。总之,他准许我这样干了。这确实是一个不明智的决定。
现在想来,可能由于那时正是他寄予厚望的我那位哥哥走下坡路的时候。很可能是由于父亲过去对于哥哥的期待落了空,就把这种期望转到了我的身上。
从这时起,父亲对我的要求极其严格。他说:“专心致志学习剑道我非常赞成,但是也要学习书法。还有,早晨去落合道场练武之后回来,务必到八幡神社参拜。”
落合道场离我家很远。
从我家到黑田小学本来就很远,像我这么大的孩子走起来实在吃力,而且腻烦,可是从家到落合道场却有这个距离的五倍还多。
侥幸的是,父亲让我每天早晨参拜的八幡神社,就在离去落合道场那条路并不太远的黑田小学旁边。
如果按照父亲的命令行事,那就必须这样:去落合道场完成早晨的练习之后,参拜八幡神社,再回家吃早饭,然后又按原路去黑田小学,放学后又按原路回家,再到教书法的老师家,练完书法再到立川老师家去。
那时立川老师虽不在黑田小学教书了,可是我和植草两人仍然每天必到老师家,接受立川老师尊重个性的自由教育和师母诚心诚意的款待。我们俩每天如此,而且都把这件事当做最愉快和最充实的活动。
我是不管有什么事,去立川老师家的宝贵时间是决不放弃的。然而这样一来,势必每天早晨天不亮就得离开家,天黑后才能回来。
参拜神社一事我本打算马虎过去,可是父亲却把这事看做很重要并应该留下纪念的活动。他交给我一个小日记本,让我每天早晨请神官在上面盖上神社的印。这样一来,我就马虎不得了。
本来是难以做到的事,可自己提出要做,所以毫无办法。
从和父亲一同去落合道场拜师习武的第二天起,除了星期天和暑假之外,这样的体力训练一直持续到我从黑田小学毕业。
即使冬天父亲也不许我穿袜子。每到冬天,手和脚就生冻疮和皲裂,使我叫苦不迭。母亲心疼我,精心照顾我,每天让我在热水里泡手和脚。
母亲堪称典型的明治时代的妇女,同时也是典型的武者的妻子。(后来我读山本周五郎 山本周五郎(1903—1967),日本现代著名文学家。著的《日本妇道记》时,其中有一个人物的事迹跟我母亲一模一样,使我非常感动。)不过母亲总想背着父亲庇护我,对我采取放任的态度。
我写这些事,读者可能以为我在写说教式的美谈佳话而不感兴趣,但事实并非如此。写到母亲,我就自然而然想起这些事。母亲为我做的一切,也是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
首先,我认为父母都和外表相反,实际上父亲感伤情调较浓,而母亲则是现实主义者。
后来,战争时期父亲和母亲疏散到秋田县乡下老家,我曾到秋田看望两位老人。
那是我即将离开他们返回东京的时候。我想,也许再也见不到父母了……我从家门出来,眼前是一条笔直的道路,我一步三顾地看着送我出门的父母亲。
那时我看到,母亲很快就回去了,而父亲却久久伫立门旁,直到我走出老远。回头看他影影绰绰只有一点点大小的时候,他仍站在那里望着我,久久不回。
战争时期有一支歌唱道:“父亲啊,你很坚强。”可我愿意改成“母亲啊,你真坚强”。
母亲的坚韧,特别是在忍耐力方面,是令人吃惊的。
那是有一次母亲在厨房里炸虾时发生的事。
炸虾的油起了火。当时母亲两手端着起火的油锅,手烧到了,眼眉、头发也烧得滋滋地响,然而她却沉着地端着油锅穿过客厅,穿好木屐,把油锅拿到院子里,放在院子中央。后来医生匆匆忙忙赶来,用镊子把她那烧得黑黑的皮肤剥了下来,给她涂上了药。
那是令人不忍卒睹的场面,然而母亲的表情丝毫未变。
此后将近一个月,她双手缠着绷带,仿佛抱着什么东西似的放在胸前,却没喊过一声疼,没说过一声难受,总是平平静静地坐着。
无论怎么说,这样的事我是做不到的。
写得离题了,关于在落合道场学习剑道的情况再略加补充。
我这个每天去落合道场的人,居然完全以少年剑客自居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也合乎常情。原因大概是我读了立川文库 明治末年至大正中期,大阪立川文明堂出版的面向少儿的文库本。其中有名的故事有《猿飞佐助》、《雾隐才藏》等。中许多关于剑侠的故事,比如塚原卜传、荒木右卫门,以及其他剑侠等等。
那时我的打扮不是森村学园派头,而是黑田小学的那种:上身穿蓝地白条的长褂,下身穿小仓布料做的裙式裤,脚蹬粗齿木屐,剃和尚头。
我在落合道场习武时的形象,只要把藤田进扮演的姿三四郎的高度缩小三分之一,宽度缩小二分之一,在用带子束紧的剑道服上再插一把竹刀,那就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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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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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东方未明时,我就响着木屐声走在路灯依然亮着的江户川岸旁的大道上了。走过小樱桥就是石切桥,过了石切桥再过电车道,快到服部桥的时候,首班电车才迎面开来,驶过江户川桥。
从家走到这里,总要三十分钟左右。然后朝音羽方向再走十五分钟,向左拐,走过一段缓坡之后,再奔目白区。从这里起再走二十分钟,就远远听到落合道场晨课的鼓声了。在这鼓声催促之下,快步走上十五分钟之后,才到达路左边的落合道场。
算起来,离开家门目不斜视地走,总共要一小时二十分钟。
道场的晨课是这样开始的:首先,老师落合孙三郎以及门下弟子全体面向点上灯的神龛端然正座,把力气集中在脐下丹田,排除杂念。
静坐的地方是木板地,既硬又凉。冬季为了抵抗寒冷,肚子也得运足力气。脱光衣服之后只穿单薄的剑道服,冻得上牙打下牙。虽说排除杂念,其实天气如此寒冷,也就顾不得有什么杂念了。静坐完了之后,就练习左右开弓的劈刺。寒冬腊月为了使身体尽快地暖和,天暖了又得驱赶睡魔,所以必须始终全神贯注。
这个科目练完之后,按级别分开,再练三十分钟规定程式的对砍对杀。再次正坐,对老师行一礼,晨课就告结束。这时,即使寒冬腊月,也是浑身汗水淋漓。
不过,出了道场向神社走的时候,脚步毕竟沉重了。此刻饥肠辘辘,只想尽早回家吃饭,不能不疾步赶往神社。
遇上晴天,我到达神社时,银杏树上照例洒满晨晖。
我在正殿前拉响鱼口铃(金属制,扁圆、中空,下方有个横而长的切口。用布条编的一条大绳子吊着,拉动这条绳子鱼口铃便响起来),拍手致敬。礼拜完毕,就到神社内一角处的神官家里去。
我照例站在门厅处大声说:“早晨好!”
我这么一喊,长褂、裙裤、头发全白的神官走出来,接过我递上的小日记本翻开。他一声不响,在那印着月份和日子的一页盖上神社的印章。
这位神官,我看他出来时嘴总是活动着。大概我到达这里的时候,正赶上他吃早饭吧。
从神官家出来,走下神社的石阶,又得一直朝回走,路过黑田小学门前,赶回家吃早饭。
来到石切桥畔,沿着江户川走,等走到离家不远的时候,才旭日初升。所以,我总是挺着胸脯沐浴在灿烂的晨光之中。
然而,每当我沐浴在这旭日晨光之中的时候,却不能不想到,普通孩子的一天是从此刻才开始的,而我……
这种念头并非出于不满,而是来自充满自我满足感的好心情。于是,从此刻开始,我才开始了和普通孩子一样的一天的生活:吃过早饭就去学校上课,下午回家,整个日程就是这样。
但是,自从立川老师走后,我总觉得这个学校的课程不能令人满意,枯燥无味,我甚至认为上这样的课简直是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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