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中国,我给你写信……》第26章


儒勒支持贝当还是戴高乐。
乐和甘先生站在领事权限的立场上回答:领事不是大使。他和某个政府的政治无关。大使是由政府派遣,另一个外国政府承认的。作为领事,他永远扎根于领事馆。他的任务是代表本国的商业利益,并且保护本国的侨民。外交部的部长会一届接一届地更换,而领事馆却永远不变……它只依存于外交部,而不依存于部长。它们与任何首领或部长个人没有关系。
作为优秀的外交家,日本人装作很满意儒勒的回答。但实际上,他们的间谍网在领事馆中越缠越紧。他们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来除掉这个干扰他们的机构:毒药。我亲眼目睹了乐和甘先生悲剧性的死亡。我个人确信,他是被日本军事处的人毒死的。今天,我不可能再为这个意见提供任何不可拒绝的物质证据。但我可以提出一些证明我这种看法的事实。
在乐和甘先生“生病”和死亡期间,我都在场。他自己也认为是被日本人下了毒。他对我重复说了很多遍,他是在城里吃过一餐午饭后,头一次感到了中毒的迹象。他甚至认为,毒药是日本人通过买通他自己的中国厨师放入的。
乘着儒勒虚弱的时候,日本人通过使馆内奸,进入了紧锁的领事办公室,打开了所有的锁和保险柜。乐和甘先生不知道这件事,直到有一天,他觉得好了些,就去办公室里找一份文件,突然发现保险柜都打不开了,被封死了。他立刻起草一份口头报告,标明了数据,并寄往北京。还找来一位俄国专家帮忙。这位专家拒绝打开保险柜,他说保险柜的封条上已经签了名,而且是杰作。他也不愿意在日本人方面惹麻烦。另一个工人试了试,打开了锁。这件事情的原因其实是日本人确认领事快要死了,想让他打不开保险柜,甚至请人也打不开,因为日本人害怕他们想得到的重要文件会被领事在临死之前毁掉。
从那以后,只能卧床的乐和甘先生需要检查某份文件的时候,不止一次给我保险柜的钥匙。北京方面很快了解了哈尔滨领事的健康危机,把天津副领事布方多先生派来暂时顶替他。布方多先生正好在乐和甘先生临死前几个小时来到领事馆。那时,劫掠也开始了。我和布方多先生不得不用晚上的时间来清理东西,把一切都锁起来。完成这项工作后,我们知道了乐和甘先生的遗嘱。布方多先生把领事馆所有能用的物资都寄走了。他组织了葬礼。保险柜的钥匙随后被寄到了北京。我们把乐和甘先生的私人财产做了清查登记。
我在这里,还要坚持为和我一起度过战时艰难岁月的乐和甘先生作证。我深深地感到法国在那里受到的打击,乐和甘先生与世隔离,很少走出领事馆,拒绝参加外部的一切会议活动。他经常对我说,决不接受一个战败的法国,也不接受一个被一分为二的法国,这些话他没有告诉其他同事。他只有一个希望,盟军以及坚持战斗的法国力量的胜利。我仍然能听到他痛苦的嗓音,说起两艘英国战舰被鱼雷炸毁的事。他不无讽刺地说起英国海军元帅,说他们僵守传统,了解现代战争的必须条件很慢。他认为每艘沉没的英国船都是对法国的一次沉重打击,因为它延迟了最终的解放。
他确信,并多次向我强调,德国人永远不会守信用,德国的一次胜利很快就会导致法国和它的冲突。
我还能看到,当他知道盟军,特别是法国抵抗组织的每一次大捷或小胜时的欢乐。我还能听到他用电话向我传递盟军在诺曼底登陆时的厚重的声音:“我有两张为您准备的现代旅馆的自由票。”盟军节节胜利之时,乐和甘先生渐渐找回了他战前的节奏和快乐。当然,他的心情既不能向日本人,也不能向他有理由怀疑的周围的工作人员显露。最后,我看到了乐和甘先生的绝望。当他生病的时候,他明白他是被“判决”了,他不可能活到最后胜利的那一天。他最后的话是:“我把我的生命当作祭品献给法国。” 
因此,乐和甘先生是在为祖国忠诚勇敢地服务了一生之后,在职位上死去的。他有权享受退休待遇,而他却停留在岗位上,为法国尽职倒下,为他的职责而牺牲。他在完成了抵抗到底的任务之后,倒在了敌人的土地上。
儒勒是被日本军情部门的特务毒死的!沙莱叶耶神父从西伯利亚囚禁回来后,揭露了这个真相。这个故事难以置信。但是沙莱叶耶神父提供的细节尤其让人迷惑,他是儒勒这些年中最亲近的人。当然,我们知道儒勒在去满洲以前有健康问题——高血压。艰难的工作与生活条件可能加重他的病情,危及他的生命。对于病症的官方说法是自相矛盾的——糖尿病、哮喘、抑郁症,这让人吃惊。尤其奇怪的是,战争年代儒勒在哈尔滨的工作情况我们只找到极少相关文件。当然,战时文件丢失或被毁的并不少见,甚至上级还会命令外交官销毁文件。有些文件可能是被相继侵犯法国领事馆国土的日本人、俄国人等毁掉的。但这无法解释,为何我们没有找到儒勒在这些年中,在法国驻中国使馆和送往巴黎的任何文件。
真正让人吃惊的是在这些情况揭露后,外交部没有反应,更确切地说,是没有文件证明外交部注意到沙莱叶耶神父揭露的情况。没有任何正式文件证明收到报告,对声明也不作回答,不证实也不否认。就如同这项严重控告——毕竟涉及对法国驻外领事的谋杀——没有引起法国当局任何反应。至少应该备案,并敦促调查澄清。奇怪的是,我们无法知道是否外交部重视这份报告,甚至不知是否了解此事。
根据科佳克先生的说法,法国在哈尔滨的前任代办排除了儒勒被谋杀的可能,代办在非正式邮件中写道:“对于投毒的所有猜测被排除,因为日本人从中得不到益处。”对儒勒而言,“是坚守领事岗位到战争结束的指示扰乱了他心理的平衡,同时因为政治问题,他的病情加重。”
神秘仍在。因为我们不能变成侦探,也许应当认为外交有着理性之外的理由。至少我们希望通过这些声明来揭示某些理由,经此认定儒勒之死并非表面上的自然死亡。
儒勒的尸体没有离开中国回到法国。他葬在哈尔滨公墓,他的家人曾想尽办法要将之运回。一直到1965年2月12日,法国驻华使馆才通知麦尔塞黛、玛利和扎维,已经没有希望。“我们同事安葬的公墓在1958年被改作他用,尸体被迁岀城市。经过最近进行的寻找,未能找到乐和甘先生的坟墓。”不过至少法国当局采取了对待海外死者相同的做法,将“一些法国泥土放进棺材”。满洲终于留住了他。
儒勒的历程是惊人的。一生的旅程以世界历险的方式开始于1909年,像间谍小说一样结束于1945年。就像儒勒先生穿着史蒂文森小说人物的外衣,然后又错穿上弗莱明007的服装。儒勒的生命之旅结束了。在哈尔滨和牡丹江之间,24岁的儒勒首次穿越东北时告诉玛利亚:“是从中国,我给你写信!”一个召唤指引他在这个国家度过了三十六年。历史嘲弄,儒勒1945年又回到1909年的起点满洲,最初的两年仍是帝国。末代皇帝溥仪被辛亥革命赶下皇位,又被日本人安排到傀儡国的首脑,他以为能在他满洲祖先的摇篮里重新获得遥远过去的权势。儒勒·乐和甘,法国领事,陪他走最后一程,从成都到哈尔滨,死在中国土地上。
佛教徒会说轮回结束了。儒勒作为笛卡儿信徒肯定更愿意认为是旅程结束了。但是迷恋诗歌的他一定赞同桑德拉献给西伯利亚铁路的诗:
“在满洲死亡/那里是我们的码头/是我们最终的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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