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的人》第27章


出乎他意料的,德莱斯戴尔先生严肃的脸上展现一抹笑容,“探长,我才不在乎你的点子在这种情况下有多独特,你这个人有多么不同凡响。从1945年起,就没有人会到这里来找人了,这真教人不敢相信。嫌犯藏身在卡耳尼许,苏格兰场探长前来缉凶! 怎么搞的,方圆几英里内最大的恶行就是喝醉酒和无能。”
“我要找的人可能就是这么想。”格兰特无奈地说,“不管怎么样,如果你准许我在附近钓鱼,我向你保证不会打搅你太久的。”
“你当然可以钓鱼,随便在哪里都行。我现在要到河的上游去,你要不要跟我来? 我可以给你介绍这儿最棒的潭。如果你真的打算钓鱼,你最好在这里钓个十天。
叫你的跟班先回葛宁去吧。”——洛蒂正站在敞开的窗外,和女服务生用高八度的苏格兰盖尔语谈天说笑,完全不理会同行的那位绅士。“要他不用再回来了。你下午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送你去。”
这位其貌不扬、号称吝啬的人出人意料的亲切令格兰特喜出望外。格兰特遣返以副官般的敬畏接受命令被解雇的洛蒂,然而临走前,却不智地用他和女服务生对话的方言破口大骂愤然离去。仿如受惊的母鸡冲出鸡栏时为了自卫发出的示警。等嘈杂声远去,德莱斯戴尔先生一语不发地开始收拾钓具准备到河边去。他不再多问,格兰特心里很感激。德莱斯戴尔先生并非刻意地打破寂静谈到河流的状况,两个热爱钓鱼的同好滔滔不绝地聊起钓鱼。他们从河的右岸上行——对岸就是卡耳尼许村和牧师会馆——德莱斯戴尔介绍潭和它的特色。黄褐色、狭窄、圆石河床的河流不到六英里长,水势汹涌流经山丘泻湖,经过静止的水坑缓冲后,从卡耳尼许注人海洋。
“我猜你想往村子的方向走,”德莱斯戴尔说,建议格兰特朝山丘的尽头往上走,离开河流的下半部,格兰特欣然同意。在他们经过牧师会馆对岸时,格兰特说:“那栋房子是牧师会馆吗? 苏格兰的牧师似乎过得蛮不错的。”
“的确如此,”德莱斯戴尔极表赞同,却没有对这个话题作更进一步的讨论。
格兰特打量着这栋房子的规模,询问他们接不接受寄宿。德莱斯戴尔说就他的记忆以来,他们从不接受寄宿,他重述洛蒂所说有关夏天寄宿一事。他以不谙世故的突兀带着格兰特离去,抵达另一处景观,很亲切地让格兰特知道,在有必要的时候,他有一个投其所好的盟友。
格兰特决定在距牧师会馆两百码的地方开始钓鱼,他放慢动作,边钓边留意宅院里车辆进出的情况。靠他这边的河岸有条勉强可称得上是马路的车道,而对岸,就他视线所及,只看到一条钓客或仆人的脚印走出来的羊肠小径,任何人要到上游去,必须先经过他目前所在的位置。
牧师会馆被石墙环绕,背对他,面朝公路。墙内种的一排枞树恰如其分地遮蔽住房子的细部,只有石灰粉饰的光泽和屋顶的八根烟囱显示出它的存在。庭园的墙后坍在河岸上,河畔靠围墙的中段部分是高地着名的坚实耐用的铁门。虽然他看不到房子正前方的公路,但是他可从另一边远眺整条路。没有人出入宅内能逃得过他的监视。在最理想的状况下,他可以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在那里待上一整天。格兰特朝泛着粼粼波光的褐色湖水抛下第一竿,感受美妙的生命。这天的阳光太大其实不适合钓鱼,他随便抓个东西遮阳:就在这时,大鱼上钩了。没有人注意到牧师会馆有个陌生人造访,而他手中掌握的线索也只是是布莱辛顿楼上的房间空无一人。
然而现在,格兰特强烈的第六感告诉他,他要抓的人就在里面。
在他开始钓鱼前已经十一点。一个多小时以来,除了他自己外,没有其他人类活动打破早晨的宁静。牧师会馆两管烟囱徐徐朝清朗的天空喷出白烟。潺潺水流声持续它的节奏流过他脚边,眼下的河水湍急地滑过。远在他右侧,桥的后方,海岸边一排石灰房屋像是荒原里微不足道的景致,在阳光的照射下仿如舞台的背景,一片平静。格兰特开始觉得这一切像幅画,正如他早年学法文时对法国的意象,仅有身历其境才可能让这幅画更完整。他此刻不是苏格兰场的格兰特,他是名钓客,魔法师用魔杖轻轻一点而成的钓客。邮差从村里过来,两脚轮流使劲踩脚踏车踏板,解开了这个魔咒。那幅画仍存在,而他却不再是其中一角。它是个舞台的布景——很小的陈列品中的一样——而他是个巨人,能任意耍弄整个魔术盒。就在他这么想的瞬间,牧师会馆矮墙边的铁门大开,一个女孩走出来,后面跟着一名男子。他们有说有笑地勉强关上铁门,绕向通往桥边那条惟一的小径。格兰特位于离房子将近一百多码远的上方,他们没有一个注意到他。男人穿法兰绒西装裤及旧军用外套,头上戴顶帽子。他削瘦的体型看来不像那晚混迹于交通繁忙的史翠德街上的人,格兰特有点意外。漫长的北上旅程中一直让他悬念的事就是:他一定会将逃跑的凶嫌绳之以法。一个伦敦赛马赌注登记者的雇员居然没有引起西高地区人的注意,就像个当地人。这么说,那个人不是拉蒙。他暗自期待他们会上桥往靠他这边的河岸走过来,而不是朝村里去。不过,如果他们要去村子里的话,他们怎么不从前门出去沿着公路走? 他满腹疑虑地盯着他们,直到女孩转到桥头上。出乎格兰特意外,他们竟朝公路直走,经过了卡耳尼许旅馆.。当女孩再次转向河边,她同伴跟上她时,格兰特感激地松了一口气。他们沿着河边朝他走过来,从他背后几码的路上穿过。
他若无其事地往更远的潭心抛了漂亮的一竿,装作没看见这两个人。一两分钟后,他们注意到他。塌软旧帽的垂缘几乎盖过他的睑,松垮垮的衣服裹着他,加上他的靴子,再多疑的眼睛也会被他蒙骗过去。过去从不曾这样:他成了名符其实的道具,而他却乐不可支。他并未表现出外行人的笨拙引起精明的迪摩小姐的注意——女孩应该就是迪摩小姐。他这身打扮不但没有招致当地居民的议论,也没有引起她同伴一丝兴趣。在流水打漩声中,他忽然听见他们的声音顺着水流传来,他们有说有笑,仿佛是对交情非浅的朋友。他们路过的时候,格兰特不敢左顾右盼,甚至在他们走远之后,他也不敢即刻盯着他们。如果他现在就转动他的眼珠子,男人好奇的眼光将会注意到他的脸,暴露出他的身份。等到他们走到上游,他才大胆看着他们。那是拉蒙吗? 他试着回想男人走路的样子,步伐疲软无力,走路几乎是难以伪装的。
但他还是不能肯定。这时男人忽然回头一瞥,格兰特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举止已经告诉格兰特他想知道的一切。在他来得及思考前,他的思绪飘回贝德福街街底,一切仿佛历历在目。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拉蒙。格兰特的心脏怦然作响。拉蒙认出他了吗? 他不这么想。他为什么会回头? 是不好的预感让他转头吗?
还是他从迪摩小姐那里得知,住卡耳尼许旅馆的人才能来此钓鱼,才放下心来。
现在该怎么办? 到牧师会馆等着他回来立即逮捕他吗? 搜捕令就在口袋里。但是他突然想更确定——确定他怀疑的可能性——拉蒙真的是杀了索瑞尔的凶手。他们知道拉蒙在索瑞尔被杀前和他起了争执,而这一点并未经过证实。他与匕首相关的线索还没有下文。在格兰特亮出搜捕令时,他要确定拉蒙左手有被刀子割伤的新疤。要是没有,他的案子就功亏一篑。不管他多么笃定,在移送法办前他的证据必须无懈可击,他们的证据只要有一丝破绽,格兰特就无意逮捕任何人。他得亲自去造访牧师宅一趟。
这应该不会太难。如果所有的方法都行不通,大不了他就跌进河里等着他们救他上岸。
他吃着葛宁旅馆为他准备的三明治,圆石上的水起起落落,那对男女回来了,他们从他的前面游到桥下,往村子的方向去。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他们又出现,沿着公路走回牧师会馆。已经是午餐时间了。他们在他的眼前无忧无虑地玩了将近一个钟头。
当一个当地巡警推着爆胎的脚踏车出现在河上游时,他小心翼翼地包好剩下的三明治,准备继续和少得可怜的收获奋战。巡警看到格兰特,速度放慢了下来——以他之前悠闲的神情看来,任何事都不会让他停下——格兰特抬起头,他最后停驻在河边。
“今天手气如何,先生? ”巡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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