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的人》第35章


交给我一个小纸包,要我答应过两天后才能打开——这是他启程的前一天。我猜里面是他临别的赠礼,就没再多想。纸包是用一般首饰店的包装纸扎成的白纸袋,当时我猜可能是一只表。我的表总是走走停停,他常说,‘乔,你要是不换只新表,恐怕会来不及上天堂。”
’拉蒙突然哽咽,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会儿窗户上的雾气,才再度开口。
“然后,当我正在整理我搬到布莱辛顿的东西时,发现我的左轮不见了。我还没用过那把枪,那是二次大战时留下的手枪。我曾经服过役,虽然你也许不以为然。
但我老实告诉你,我十万个愿意冲到火线上剪一千次铁丝,或做些诸如此类的事,也不愿在伦敦市里被警察追着跑。我在野外的表现还算不赖吧。换个角度来说,那倒像是场野外竞技。但若是在伦敦市里,就只是一个圈套。你不觉得在乡间追逐的感觉比较没那么糟吗? ”
“是,”探长表示赞同,“我当时是这么想,可是没想到你也是这么认为。我还以为你在都市里才会如鱼得水。”
“如鱼得水! 天哪! ”拉蒙说,他沉默了半晌,显然这段回忆在脑中历历在目。
“你说,”探长及时提示,“你遗失了那把枪。”
“是的,我的枪弄丢了。我不曾使用过那把枪——它通常被锁在伊芙雷太太的抽屉里——我很清楚我打包的时候把它放在哪里。我是说,我把它塞在大行李箱的某处。
那是我在当天早上惟一装箱的东西,我是在把所有的东西照整理时放进去的顺序倒序拿出来时,发现枪真的不见了。当时我真的很害怕——我没办法告诉你是为什么。我开始回想到亚伯特最近突然变得很沉默。他一向话不多,最近他的话却更少了。于是我觉得可能是他偷拿我的枪,要带到外国去。我觉得他是在自找麻烦,不管怎样,我非常害怕,但我还是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就直接冲回排队的队伍里找他。他的位置很好,排在队伍的第三个,我猜他是之前找了个小鬼帮他占位子。
他必须在最后这一晚做完所有对他有意义的事。亚伯特是个情感十分纤细的人。
我问他有没有拿走我的左轮,他承认是他拿的。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现在想想,你的好友偷拿了你的左轮似乎没什么好怕的。但我当时的确如此,我失去理智的说,‘我要你现在还给我。’他说,‘你实在很烦,乔,在我环游半个世界,你还窝在狭小安全却破旧的伦敦时,跟你借点什么东西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忍气吞声地想要回我的枪,然后他又说,“要不然,你去取出我的行李,我把我的钥匙和寄物票根统统给你。‘我接下他的钥匙当作是他拿下左轮枪的补偿。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低贱,简直是被自己愚弄。我做事总是一时冲动,事后才会反省:而亚伯特想一件事会想很久,如果他要做的话就确实做到。我们的作风迥然不同。我叫他自己留着票根和左轮,然后就离开了。”
但是索瑞尔的遗物中并没有衣物间的票根。
“你见过那张票根? ”
“没有,他只是随口说说要给我。”
“第二天早上我很晚才起床,因为我还不习惯一个人住。我得自己做早餐,收拾房间。我现在没有工作,所以根本就不用急。我想等平地赛开始的时候再找个书记员的工作。我差不多十二点左右出门,满脑子想的都是亚伯特的事。我早就厌倦了我们老是形影不离的生活方式,于是又做了一件蠢事,我到邮局去拍了一封电报到‘阿拉伯皇后号’给他,内容写着,‘很遗憾——乔’。”
“你是在哪一间邮局拍的电报? ”
“布莱辛顿街头那间。”
“很好,请继续。”
“我买了一份报纸回到我的房间,看到关于队伍命案的消息。报导没有提到死者的特征,只是描述他年轻、容貌姣好,我根本就没有把他和亚伯特联想在一起。
每当我想到亚伯特的时候,认定他当时已经身在远洋的船上。如果那个人是死于中枪,我可能还会多注意一下。但是被刀刺死完全是另一码子事。”
格兰特十分疑虑地看着拉蒙。这个人说的话有一丁点属实吗? 如果没有,他就是格兰特最不乐见的冷血杀手。
然而,他对格兰特的观察无动于衷,全神贯注地述说他的故事。倘若他是在演戏,这是格兰特所见过的最精彩的一出戏:拉蒙的演技堪称出神入化。
“星期四早上我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想起亚伯特给我的纸袋,就把它打开。里面竟是亚伯特所有的现金。我当场愣住,莫名其妙地又害怕起来。我不希望亚伯特出任何事——我的意思是,虽然我曾想向他借钱——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方式。
上面连张纸条都没有附。他把它交给我的时候说,‘这个给你,’要我承诺在他指定的那天才可以打开。我拿着这些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为我当时还是认定亚伯特正在往纽约的途中。后来,我出门去买了一份报纸,所有报纸的头条新闻都在报导队伍命案,这次他们对死者的衣服和口袋里的东西有详尽的描述。黑色印刷体让我猛然意识到,那是亚伯特! 我立刻搭上巴士,感觉想吐,却又想立刻赶往苏格兰场,告诉他们我知道的一切。在巴士上我继续看后续报导。报上说命案是一名左撇子所为,警方正在搜寻案发当时排在队伍左侧的人。我想起我们起争执的时候,引起了在场人的注意。我身上带着亚伯特所有的钱,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是怎么拿到这笔钱的。我紧张得一身冷汗下了车,边走边想着该怎么办。
我想得愈多,就愈觉得我不能到苏格兰场去告诉他们事情的经过。我满脑子想着这件事及刺杀亚伯特逃逸的凶手。
那天我简直是快要疯掉了。我在想,如果我不去,警方或许能够依循线索抓到真正的凶手。我想知道如果我以此为借口而不去——可恶,你知道。我就是这样一直反反复复,没办法做最后的决定。
“星期五报纸报导那天的侦讯结果,没有人认得亚伯特。我又再次差点去了警局,然后,只要想到亚伯特我就会鼓起勇气,但我因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利而胆怯,想干脆用亚伯特的钱帮他处理后事聊慰他在天之灵就好了。我真的愿意出面告诉人们他是谁,但我知道马上就会有一大堆对我不利的账要算在我头上。第二天早上我看到报上出现对我的描述。他们找上我了。当时我想我该逃跑。但是描述只提到手指或大拇指内侧有伤痕的人。我有一个伤口——”他摊开他的手,“正如我告诉你的——是我在把行李箱搬到楼上的房间时弄伤的。我在放下箱子时被上面的钩子钩到。还好伤口并不大。现在,谁会相信我呢? 我一直等到傍晚天黑了,向伊芙雷太太求助。她是我惟一的朋友,她很了解我。我告诉她详细的经过。她相信我,因为她太了解我了,你看,即使她深知不认识我的人没有一个信任我,但她还是相信我。
她说我实在太笨了,简直就是低能,早应该把我知道的事直接告诉你们。如果是她,她就会这么做。平常都是她替我们打理一切。亚伯特总是叫她马克白夫人,因为她是苏格兰人,在我们感到迷惑举步不前的时候,她总是替我们拿主意建议我们该怎么做。她说我现在惟一该做的就是避避风头。要是他们没找到我,他们就会有机会抓到真正的凶手,等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她会给我钱到国外去。我不能用亚伯特的钱。我离开她的住处之后,走遍城里的大街小巷,我不想回到自己除了倾听楼梯上的脚步声外无事可做的房间。我觉得去看场电影应该最安全,就到干草市场去逛逛,然后,在史翠德,我回头的时候,发现你在跟踪我。后来的事你很清楚。我回到我的房间之后,不敢惊扰任何人,直到星期一伊芙雷太太来告诉我说你去找过她。她送我到国王十字路,给我她在卡耳尼许熟人的地址。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在我到达卡耳尼许之后,我以为我的生命有了新的机会,直到我看到你出现在房里喝下午茶。”
他说完了,陷入沉默。格兰特注意到他的手在抖。
“你怎么知道索瑞尔留给你的钱是他全部的钱? ”
“因为那是他银行户头里的总额。一个多礼拜前为了他远行,我去帮他把钱提出来。”
“一直都是你帮他提钱吗? ”
“不,过去从来没有。但是那个礼拜,他忙着搬迁及整理办公室里的东西。”
“如果他不用急着付旅费,为什么要把钱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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