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里安》第30章


源的工业家、军事人员、战犯、集中营看守……接二连三被追捕、坐上了被告席。
接受审讯的人数越来越多,战争结束了,伸张正义却像是刚刚开始。每一轮审判过后,报纸都会用一定篇幅进行报道,上面会清清楚楚地布示出判刑人员姓名与刑期。
报纸被重新折叠过,内页密密麻麻的名单中,有个名字正巧在列。
“艾德里安·冯·西克特”。
他终于寻找到他,但这时间,还是太晚了。
1957年,春。
银灰色的轿车,匀速行驶在成排的梧桐林间。
这是一条偏僻的道路,偶尔,前方才会出现那么一个打照面的车辆。
私家车、小皮卡……或是人力马车,司机把稳方向盘,稍稍转右,再与它们擦身而过。
“嗨,亚伯拉罕!”
半敞开的车窗外,坐在马车前端的男人,他单手拉住缰绳,朝轿车挥动鞭子。
“星期六记得来我家,我老婆做了苹果派!”
两车交会的速度很快,马蹄和发动机声几乎盖过他的声音。他笑着向老友搭话,顺势瞄了一眼轿车的后座。
在那里,坐着一位带帽的先生,他轻抿嘴,视线越过弧形的帽檐,投向正前方。
似乎感知到男人的目光,透蓝的眸子动了动,瞥向了他所在的方位。
“卡尔!”
一个缓刹,轿车停了下来,司机扯偏安全带,半个身子探出了车窗。
他吃力地看向后方,喊问道:“你说什么?!”
已驶远好长一段距离,卡尔仍在热烈地挥动马鞭,他高声回应了些什么,可根本听不清楚。
“他邀请你周六去他家做客,他的夫人准备了苹果派。”
平和的语调,略带生涩的法语。后座的男人,忽然开了口。
“抱歉,先生。”
他仍在载客、工作中,这样的举动未免过于失礼。
司机坐正,重新点火。
轿车很快再次驶动起来,婆娑的梧桐树影,一次又一次斜打上车身,又一次次掠过男人的面庞。
通过后视镜,司机不经意观察着。
男人将头埋得很低,并不宽的帽檐遮去近半张脸。他久久地保持一个姿势,不知是在思考,还是闭目歇息。
车轻微地颠簸,男人这时有了反应,他偏过头,看向窗外,玻璃上映照出他烟霭般的影子,与沿道的景致融成一体。
这正是麦子熟成的季节,成片成片的麦田,在阳光底下熠耀、微摇。
男人出神地凝望,眼前的画面渐渐发生了改变。那是十几年前的隆冬之际,卧在碎雪下青色的麦芽仍在沉睡,漫天的红火与遮日的浓烟从西北方卷来,将它们一寸寸啃噬、烧灼。激迸而出的星火,就像一簇簇烟花,散在泛白的空幕中,再迅速地消落……
大火过后,迅速降了场雨,浇熄了火势。他撑着把伞走近,眺看去,暴露在外的土地上满是狰狞的瘢痕,一片荒芜……
“您去特里盖司,是走访亲友吗?”
恍然回神。
“如果你想参观,应该去‘纳茨韦勒’。”
“纳茨韦勒……”
男人低声复念一遍,多少年了,没再提起那个地名,但是往事远未被尘埋。
“只有那里被保留了下来,几年前建成了纪念馆,纳茨韦勒纳粹集中营和灭绝营纪念馆。”
司机看向后视镜,男人一如既往地沉缄。
“周边除了纳茨韦勒,其余的劳动营、集中营都被改建成了民宅,基本上看不到什么了。”
“是吗。”
轿车停靠在了石路旁。
“到了,先生。”
司机松开安全带,出了车,接着他绕到车的另一侧,拉开车门。
“我会在三个小时后,也就是下午五点钟,准时回到这里接你。”
“谢谢。”
男人握起了斜躺在一侧的手杖,他挪近车门,先迈出右脚,然后放下手杖,稍显吃力地站起身。
司机下意识瞥向他的脚部,可在长裤的遮掩下,看不出什么。
“请小心。”
“不,不需要,我自己可以。”
摆摆手,他回绝了司机的好意。
只是多费点时间,男人站直身体,整整衣衫,然后握紧手杖,走向了街巷的深处。
第44章 十年(三)
脱下帽捻在手中,男人边走边看向两旁错落的房屋。木制的屋墙上,约定好似的粉刷上了暖色系的涂料,浅紫、粉红、橙黄……或敞或掩的窗台前,盛满了开得乖巧、妍静的窗台花。
小镇的居民们似乎对植物有着特殊的喜好,一路走来,花簇与绿株近乎随处可见,就连空气中,也飘游有各种颜色的香气。紫色的薰衣草,白色的油橄榄,淡粉的山茶与紫红的玫瑰……
“特里盖司……”
男人嚼咬这串生疏的名字。
时间往回倒推十年,这个地名还未出现,地图上也不曾标识。
独徜其间,他寻不见一丝熟悉的痕迹,就仿佛走访在他从未达到过的地方。
直到走到岔路的尽头,彼处是一条笔直的河道,如镜的水面倒映出岸畔葱郁的植被,孤零零的小舟栓着纤绳,浮靠在岸旁。
徐风吹起一层淡蓝色的涟漪,男人靠近它,默视良久。
没错,他记得它。由人工开凿出的一条水渠,那几年却总是干涸,一干,暴露在外的河床上沉积的泥污便会散起驱不散的恶臭,更不要说汲水饮用了。
午后的阳光,稍微有些晕眩。
想想,男人摸出了怀表。表面上,时分针已指向下午两点四十三分,不知不觉中他走了近四十分钟。
揣好表,男人拄起手杖,顺着河岸往北走去。
在这个时间点上,法兰西的别处已经开始享用下午茶了。可这里的茶馆、咖啡厅却依然阖着门窗,仅有一块木刻的“欢迎光临”牌,孤零零地挂在门把上,告之过往的人它仍在营业中。
透过反光的橱窗,男人看见光线黯淡的咖啡厅内,一位白发老人正搂着猫咪打盹,小猫蜷缩在他的双膝间,老人睡得放松而不自觉。
于是放弃了小憩的想法,沿着街牌、门号,继续依次循寻过去。
末了,他停在了一个缓坡前。眼前的台阶明显修建地有些窄小,抬起手杖,又放下。接着,他看向左侧,在那里,有一排依山而建的栅栏。
扶住栏杆,一步步慢慢地拾阶而上。
上至一半,来方向突然冲出几个嬉闹的少年,给静谧的小镇添上了一抹喧嘈。
“艾伦,格吉尔!上周借的铁皮火车,该还给我了!”
紧随其后跟上一个胖胖的男孩,他刚达到坡顶,抹抹汗水,却见小伙伴们又跑远了。
“才一个星期而已!”
“被哥哥发现不见了,他会揍我的!”
几个少年相视一笑,一步当三溜下了台阶。
“哎,等等我!等等我啊!”
“吉格尔,快看……”
忽然脚步变慢了,一个少年用胳膊推推另一个少年,说道。
男人也在看着他们,但很快,他便收回了视线,专注于自己的步伐。
他与他们擦肩而过,听他们在身后议论:“肯定是个德国人。”
“瘸腿的德国佬。”
“他来这里做什么?”
“该死!”
“吉格尔!”
叫吉格尔的少年弯腰拾起一块石头,正要向男人掷去,被一旁的小伙伴拦了下来。
男人背脊一紧,仿佛感知到了身后险些要发生的事情。
匆匆的一瞥,男人便注意到了那个少年的长相,黑发黑眼,以及高挺的鼻梁。
是个犹太少年。
十多年过去了,他应该并没有经历过那一切,但仇恨的种子,还是被埋下了。
还是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稍作停顿,男人握紧手杖,继续前行。
达到坡顶,男孩看男人戴上了手里的呢子帽,他将帽檐压得很低,然后扶住崖旁的栏杆,缓缓走下。
昨日傍晚,小镇下了场雨,不急不缓,绵绵了一整夜。直到现在,泥地里都是湿漉漉的。
叫玛姬的小姑娘走出房屋,她将雨衣从单车上掀下,用抹布拭擦车身上的水珠。
捏捏座垫,挤压出了一些水,想了想,玛姬将单车拽到墙根。在那里,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下,应该很快就能干了。
做完这些,玛姬走到水槽旁清洗双手,也就是在时,她注意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个人独坐在长形的石椅上,手旁躺放着一柄漆黑的手杖,他低着头,认真揉抚自己的左腿。
战争结束后,从战场上回来的男人们或多或少都负了伤。包括玛姬的父亲,他的右胸肩上中过弹伤,平常还好,但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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