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号解剖室》第2章


有一张脸凑到我跟前,挡住了部分光线。这部分光线不是来源于有些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的桌子表面,而是来自头顶上的一排荧光灯。这张脸看上去很年轻,属于传统的英俊型面孔。这个男的大概二十五岁左右,就像在贝沃基或梅洛斯艺术馆陈列的那些以沙滩为背景的健美男子图片里的人物,当然比他们更精明一些。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头顶上胡乱戴着一顶绿色外科手术帽。他还穿着一件紧身上衣。那双钴蓝色的眼睛能迷倒一大片女孩。几颗脏兮兮的圆形小雀斑高高地挂在他的颧骨上。 
我听到第三个人说话的声音:“天啊,他看起来确实像迈克尔·波顿。只是他小时候患过丘疹性荨麻疹,留下的疤痕有点多。也许……”他又凑近了一点,系在医生绿色制服领口上的平整光滑的领带碰到了我的前额。“……但是,我明白了。嘿,迈克尔,给我们唱些什么!” 
救命!这就是我拼命想唱的歌,但是我能做到的只是用呆滞的目光盯着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我只是奇怪: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如果死了,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每个人在心跳停止以后,都要经历死亡?如果我还活着?他怎么看不见我的瞳孔在灯光下收缩?但我知道答案,或者说我认为我知道。我的两只瞳孔没有收缩,所以荧光灯的光线才那么刺眼。 
那条领带像根羽毛一样把我前额弄得痒痒的。 
救命!我朝那位“贝沃基美男”大声喊叫。他大概还是个实习医生,要么就是还在上医学院的毛头小伙子。救命啊!求求您了! 
我的嘴唇动都动不起来了。 
那张脸转了过去,领带不再碰着我的额头了。所有的白色灯光都穿过我那双无助而迷茫的眼睛,直刺我的大脑,这种感觉就和在地狱里被强奸没什么两样。如果我要再长时间地盯着这灯光的话,我就会变成瞎子。不过我想,也许双目失明不失为一种解脱。 
“咝……”好像听到球棒打在高尔夫球上的声音,但这次不像上次那么尖厉了。我双手的感觉糟透了,这个球在向上飞,不,是在旋转……在转离……在转向…… 
他妈的。 
我浑身难过极了。 
现在我看到另一张脸凑到了我跟前,那张脸下面穿着一件白色的医生制服,而不是我以前看到的绿色衣服,头上则是一团乱七八糟的橙色杂毛。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个低智商的家伙。他肯定就是拉斯蒂了。他咧着嘴大笑,笑容有些木讷,笑得就像一个高中生,又像一个臂膀上刺着“解开胸罩的天才”文身的小男孩。 
“迈克尔!”拉斯蒂大叫,“唱爵士乐的家伙,你看上去。您真是太荣幸了,给我们唱首歌吧!你他妈的倒是唱啊!” 
我身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医生的声音,她倒是非常冷静,不再像刚才那样装着被那些哗众取宠的人逗乐了。“住口,拉斯蒂。”然后声音又稍微转了一下方向:“迈克,到底怎么回事?” 
迈克的声音就是我听到的第一个人的说话的声音,他是拉斯蒂的搭档。他的声音对于一个长大后想成为安德鲁·蒂斯·克雷那样人物的男孩来说,真有点令人沮丧。“他是在德里市政乡村高尔夫球俱乐部第十四球洞旁被发现的。其实不在球场上。他们的情况太糟了。如果那对双打选手不是在他后面比赛的话,如果不是他们看见他的一条腿卡在一片被弄乱的灌木丛里的话,他现在可能已经是蚂蚁口中的美餐了。” 
我头脑里又听到了咝的声音。只是这次一声接一声,难听死了:这是我用高尔夫球棒的头打在矮树丛上发出的沙沙声。这应该是十四洞地区,这儿有著名的有毒常青藤,有毒常青藤和…… 
拉斯蒂还在眯着眼睛低头看着我,样子既愚蠢又贪婪。吸引他的不是我的死亡,而是我长得酷似迈克尔·波顿。是的,我懂,我要从现在起充分利用这一点和那些女客户打交道,否则,这张脸会很快变老的。如果这样的话……天啊! 
“主治医生?”女医生问道,“是卡扎莲吗?” 
“不,”迈克说道,低头看了我一会儿。他比拉斯蒂起码大十岁。他的黑发里夹杂着一些白发,还戴着一副眼镜。怎么没人发现我还活着?“事实是那对双打中有个医生发现了他。第一页有他的签名。看见了吗?” 
听到翻纸的声音。接着,“是克里斯特·詹宁斯,我认识他。诺亚方舟撞到阿拉塔山上后,就是他给诺亚看的病。” 
拉斯蒂看起来好像没有听懂这个笑话,但他冲着我的脸发出了刺耳的笑声。我从他的呼吸中能闻到洋葱味,还有一股剩菜的味道。如果我能闻到洋葱味,就一定还活着。一定是的,假如…… 
我还在考虑这个问题,拉斯蒂朝我凑得更近了,我看到了一线希望。他已经看见什么东西,他一定看见了什么,想对我做嘴对嘴的人工呼吸。拉斯蒂,上帝保佑你,还有你的洋葱味。 
但他愚蠢的笑容还挂在脸上,而且他并没有给我做人工呼吸,而是双手滑向我的颚骨。现在他用大拇指抓住颚骨的一边,用其他几个指头抓住另一边。 
“他还活着!”拉斯蒂大叫,“他还活着,他马上要为四号解剖室这个迈克尔·波顿的歌迷俱乐部唱歌。” 
他的手指越捏越紧,我疼得就好像麻醉药力刚过去一样。他的手指在我的颚骨上下乱摸,把我的牙齿弄得喀喀直响。“假如她是个坏女人,他也不知道。”拉斯蒂歌唱得一点都不成调,真让人讨厌。这样的歌声要把帕西·斯莱奇的头都要弄炸了。“她不会犯错……”我的牙齿在他粗糙的手指压迫下,一张一合,我的舌头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就像一个胆小的家伙正在横渡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流。 
“别唱了!”女医生厉声说。她好像真的受到了惊吓。拉斯蒂也好像感觉到了,却没有停下来,继续兴高采烈地往下唱。他的手指现在捏住了我的面颊。我那双呆滞的眼睛向上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如果她把他放在……就让他躺在最亲密的伙伴身上。” 
她已经来了,这位女士穿着一件绿色制服,帽带缠绕在脖子上,帽子在她的背后晃来晃去,有点像西赛罗·基德的宽边帽。她那头棕色短发一直留到眉毛那儿,模样看上去既漂亮又严厉。与其说是漂亮不如说是潇洒。她一只手抓住拉斯蒂,把他从我这儿拽了回来。她那只手的指甲剪得很短。 
。。。!
4号解剖室2
“嗨!”拉斯蒂恼怒地说,“放开我的手!”“你的双手放开他。”她说道,语气里很明显夹杂着一丝怒气。“拉斯蒂,我对你这种二年级男生玩的小把戏早就厌倦了,下次你要再这样的话,我就要去报告了。” 
“嗨,让我们都冷静一下。”那位贝沃基美男说。他是医生的助手,听他的口气好像有些惊惶失措,好像希望拉斯蒂和自己的头儿马上离开这儿。“还是别告诉别人吧!” 
“他对我的态度怎么这么坏?”拉斯蒂说。他竭力想使自己的口吻听起来怒火三丈,其实却像在哀号。接着,从稍微不同于上次的地方传来一阵声音:“你怎么这么混蛋,你又发病了是吧?” 
女医生的声音,语气中有些厌恶:“把他赶走。” 
迈克说:“拉斯蒂,过来,在这个登记簿上签个字。” 
拉斯蒂说:“唉,还是让我呼吸点新鲜空气吧!” 
我听他们说话就像听收音机一样。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嘎吱嘎吱地向门口走去。拉斯蒂现在怒气冲天,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他问那个女医生为什么不戴一枚情绪戒指或其他的什么东西,便于别人了解她的心情。我听到软底鞋踩在瓷砖上发出的嘎吱嘎吱声。突然这种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的球棒打在灌木丛上的声音,都是为了找我那个讨厌的高尔夫球,它滚到哪里去了?它没有跑远,我敢肯定。上帝啊,它到底在哪儿?我痛恨十四号场地,可以想见,那儿长有带毒的常青藤,再加上那么多矮灌木丛,所以,可以轻而易举地…… 
有什么东西打着我了,不是吗?是的,我敢肯定它打着我了,是打在左大腿上,正好在白运动袜没遮住的地方。一种剧烈的疼痛,就像被针扎过一样,刚开始只是集中某一点,然后就扩散开来。 
……紧接着就是一片漆黑,陈尸袋的拉链被解开,我从推床上被塞了进去,感觉很舒适,我又听见迈克说话了。(他们说得是哪一个?)又是拉斯蒂在说。(“四,我想,嗯,是四。”) 
我认为自己是被哪种蛇咬了,也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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