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盛唐》第474章


蓦然听见这句话,周墀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周赧王和汉献帝都是历史上着名的亡国之君啊!皇上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周墀忙不迭地跪地叩首,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说:“他们都是亡国之君,绝不可以和皇上相提并论!”
天子再次摇头苦笑。
他的笑容中满是泪光。
紧接着,趴在地上的周墀听见天子的声音忽然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沧桑。天子说:“赧王与献帝只不过是受制于诸侯,朕却是受制于家奴!照此说来,朕甚至比他们还不如……”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天子李昂已经泣不成声。
不知是由于过度紧张,还是被天子的悲伤所感染,周墀的眼泪也随即夺眶而出。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住地叩首,同时陪着皇帝一起啜泣。
这是一个大雪初霁的冬日。一抹阳光正无力地透过窗棂,悄悄洒在这一对相向而泣的君臣泪光闪动的脸上。
阳光在他们脸上驻留了很久,可始终没有让他们察觉到丝毫暖意。
这样的日子,或许连太阳也是冷的。
开成五年(公元840年)正月,是唐文宗李昂在位的第十五个年头,也是最后一个年头。
病榻上的李昂黯然回首自己十四年的帝王生涯,感觉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藩镇割据,朋党之争,宦官乱政。
这是帝国肌体上的三种不治之症,也是属于他李昂的悲剧三重奏。这三大悲剧情节交相辉映,联袂上场,共同演绎了李昂有志中兴、无力回天的悲情人生。
明天的帝国会变成什么样子?
眼下的李昂已经无力思考。事实上,未来的一切也已经与他无关。这个春天,李昂已经倦极累极,连呼吸都必须用尽全力……
天子弥留的时刻,宦官集团自然不会闲着。
其实,早在去年冬天文宗卧病之际,左右神策中尉仇士良、鱼弘志就已经在设计帝国的未来了。准确地说,仇士良打算为帝国物色一个新的储君。
现在的太子李成美不是仇士良拥立的,所以他很早就打定了主意,准备把李成美废掉,另立李昂的异母弟——颖王李瀍(穆宗第五子)。
开成五年正月初二,文宗自知不预,紧急传召杨嗣复和李珏入宫,准备命他们辅佐太子,同时下令太子监国。仇士良和鱼弘志得到密报,立刻对杨、李二相说:“太子年纪尚幼,又体弱多病,不宜继位,应改立颖王李瀍为皇太弟,命李成美仍为陈王。”
杨嗣复和李珏当然不同意:“太子的名位已定,不可中途变更!”
可是,在仇士良和鱼弘志看来,如今的大唐帝国除了他们的意志之外,任何人的决定都是可以变更的,就算是天子李昂也不例外。
他们随即以文宗名义发布了一道诏书:册立颖王李瀍为皇太弟,并总领军国大权。当天,仇士良和鱼弘志便亲自带兵到十六宅,迎接李瀍入宫,登思贤殿接受百官朝见。
帝国的命运再次被宦官拨弄于股掌之中,一切都与当年文宗登基时如出一辙。杨嗣复、李珏等宰执大臣们悲愤莫名,却又无可奈何。
正月初四,唐文宗李昂崩于太和殿,终年三十二岁。
正月初六,仇士良强迫李瀍下令,将杨贤妃、安王李溶和陈王李成美全部赐死。随后,凡是文宗生前宠信的近臣和侍从,甚至包括乐工,全部遭到诛杀或流放,几天内便被仇士良清除殆尽。
正月十四日,二十八岁的李瀍即位,是为唐武宗。
虽然李瀍和他的兄长李昂一样,都是被宦官拥立的,但此时的李瀍比当初的李昂大十来岁,其阅历和见识显然要深厚得多。而且,史称李瀍“沉毅有断,喜愠不形于色”。(《资治通鉴》卷二四六)可见,李瀍比少年即位的李昂更有魄力,也更具城府。
既然如此,人们似乎就有理由期待——被三大政治顽疾搞得气息奄奄的大唐帝国,兴许能够在这个新天子的手中焕发出一线生机。
第六章 盛唐终结之前的回光返照
【强势宰相与超级宦官】
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君李瀍刚一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把宰相杨嗣复和李珏赶下了台。因为这两个家伙反对他入继大统,当然没资格当他的宰相。况且,以李瀍的眼光来看,他们的资历、能力和威望都实在有限,要当这个新朝宰辅显然不够斤两。
李瀍现在属意的是一个元老级的人物——此人曾经出将入相,无论政治才能还是军事才能都相当突出,只可惜仕途不顺,在政坛上几度沉浮,如今还被贬在外,屈居淮南。
李瀍觉得,只有这个人来当自己的宰相,才有望一扫文宗朝的孱弱萎靡之风,在李唐中央重建一个强有力的政治核心。
开成五年(公元840年)九月初四,此人被征召回朝,就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他,就是李德裕。
一个朋党领袖又回来了,满朝文武不禁喜忧参半。
喜的是——李德裕的能力无疑远远强过开成年间那几个宰相,由他来执政,帝国的政局也许会有所改观;忧的是——这么一个众所周知的朋党领袖一旦重执朝柄,是否预示着新一轮的党争又将拉开帷幕呢?
仿佛是为了回应人们的疑虑,同时也为了向新君表明自己的清白,李德裕回朝伊始,就郑重其事地对李瀍宣讲了一番辨别正邪的大道理。
他说:“执政的秘诀就在于辨别百官的正邪。但是,正直之人与奸邪小人往往相互指责,所以人主很难分别。臣以为,正直之人就像松柏,独立而不依附他物;奸邪小人就像藤萝,不相互攀缘就无法生存。所以,正直之人一意侍奉君王,而奸邪小人则竞相结为朋党。先帝虽深知朋党之祸,但所重用的始终是朋党之人,皆因意志不坚,小人才得以乘隙而入。陛下若能拔擢贤能之人为相,凡奸邪欺君之辈一律罢黜,使中央政务皆由宰相裁决施行,并且对宰相推心置腹、坚信不疑,何愁天下不能大治!”
李德裕这番大道理听上去似乎冠冕堂皇,实际上未免有些大言不惭。他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强调自己并非朋党,而是一个一心一意与朋党做斗争的人。这样的表白,实在是有些此地无银、贼喊捉贼的味道。身为李党党魁,李德裕如果不搞党争,牛党那一个巴掌又怎么能够拍得响呢?
此外,李德裕说“正直之人”为官,不需要“依附他物”,不需要“相互攀缘”,这也未免有些矫情。地球人都知道,古往今来,一个人在官场上混,假如不搞关系网,不拉帮结派,恐怕立足都有问题,更别说想往上爬了。
其实,不要说别人,单说李德裕此次回朝复相,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附”和“攀缘”宦官的结果。
他结交的宦官,名叫杨钦义。
几年前,李德裕在淮南当节度使,杨钦义任淮南监军。起初,两个人虽说关系挺近,但并无私交,因为自命清高的李德裕对宦官从来没有好感。这一年年初,新君李瀍即位,敕命杨钦义回朝,众人纷纷传言他即将入主枢密。杨钦义心想,这一回,李德裕肯定要来巴结他了吧?
可是,一连数日,李德裕竟然无动于衷,丝毫没有表示。杨钦义心里不免怏怏。直到他即将回朝的几天前,李德裕才忽然表现出罕见的殷勤,不仅单独邀请他赴宴,席间礼遇甚周,而且随后还送给了他好几床金银珠宝。杨钦义大喜过望,觉得以前真是错怪了李德裕。
几天后,杨钦义启程回朝,不料刚刚走到汴州,天子李瀍又下了一道敕命,让他暂返淮南。杨钦义失望已极,觉得自己既然不能入主中枢,就没理由收受李德裕的财物。回到淮南后,他当即将原物奉还。可李德裕却表现得十分慷慨,说:“那些东西值不了什么钱,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为此,杨钦义颇有些感动。数月后,天子再度下诏,正式召他回朝就任枢密使。杨钦义遂极力向天子举荐李德裕,从而为李德裕的回朝复相铺平了道路。
由此可见,李德裕所谓的“君子为官,不必依附攀缘”的说法,纯属吃了葡萄又说葡萄酸的矫情之言。
不过,李德裕毕竟还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虽说这一次,他是通过交结宦官而重掌朝柄的,但他在对待“宦官乱政”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心里面还是有杆秤的。
作为帝国的五朝元老,李德裕比谁都清楚“宦官擅权”对社稷和朝廷造成的危害有多大,更清楚依附宦官的人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即便不是出于澄清宇内、重振朝纲的政治理想,单纯就李德裕的家世背景、个人心性和政治抱负而言,他也绝不能容许自己委身于权宦集团。
李德裕深知,对付宦官必须采用两手,那就是——拉一派,打一派。比如对于枢密使杨钦义这类宦官新贵,他的策略是尽量与他们保持一定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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