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然录》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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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给予郁闷一种有限的、不太完全的感觉,另一些人则赋予它一种几乎高深的意义,比方说,在这个时候,“郁闷”这个词会用来描述人们的深度感受,表达对世界偶然性和不确定性的精神痛苦。乏味使人打哈欠,生理不适使人烦躁,疲惫让人根本不想动弹。但它们都不是郁闷。它们不是那种斗争抱负受挫之后万事皆空的浩茫心绪,不是一种提升渴望受挫之时播种在心灵的某种神秘和圣洁之感。
是的,郁闷是对世界的乏味,对生存的不适,对活下来的疲乏不堪,事实上,郁闷是人们对万事感到无边空幻的身体感觉。但是,更进一步说,郁闷是对另。个世界的乏味,不论那个世界存在或者不存在;郁闷是对生存的不适,哪怕一个人已经他变,在另一个世界里过着另一种生活;郁闷伴随着全部的永恒(如果它存在)和虚无(如果这就是永恒),不仅仅是对昨天或者今天,也是对明天的疲乏不堪。它不仅仅是万事皆空,不仅仅在无限扩展之时会成为对灵魂的伤害,它也是对其他一些事物的幻灭,是体验空无的灵魂感受到本身空无的幻灭,是一种激发出自我厌恶和自我遗弃之感的幻灭。
郁闷是混乱而且事实上万物皆为混乱的生理感应。一个乏味、不适和疲惫的人感到自已被囚禁在一间小小的牢房。一个对生活困逼有所醒悟的人感到自已被锁链困在一间宽大的牢房。但是,一个被郁闷折磨的人,感到自己是一种无效自由的囚犯,身处一间无比广大的囚室。对于乏味、不适或者疲惫的囚犯来说,牢房四周的高墙可以粉碎并且把他埋葬。对于在世界的困逼中醒悟过来的囚犯来说,锁链可以从肢体上脱落并且任他逃走,或者,即便他无法从中逃离,锁链也可以伤害他,使他体验到痛感从而苏醒他生命的滋味。但是,无边的囚室之墙无法拟物无秩期朝洲、因为它并不存在。我狠既。不能宣示我们被镣铐带来确凿痛感的证据,我们的手腕上也没有绕着什么东西。
当我站在不朽、然而正在消逝的黄昏里,站在这清澈美丽之前,我有自己的纷纷感觉。我抬头看高远洁净的天空,看模糊如云影的粉红色形状,它们不可触摸地落在远方生活的翅膀之上。我看河水微微闪光,似乎是深深天空一片蓝色的镜像。我再次举目长天,在透明的空气里,在那已经松解但还没有完全渡散的睦陇云团之间,有一片单调的冰雪之白,似乎在所有万物之中,在最高和最非物质的层次上,给人一种不可能仅仅是它们自己的那种感觉,让人感受到一种焦虑和荒凉之间似有非有的联结。
但是,那里有什么?那高高的天空里除了高高的天空还有什么?是一无所有?除了借来的色彩那天空中还有什么?在那些零散稀薄的云彩里,在我已经怀疑其存在的云彩里,除了一点点柔和太阳光的散乱反射之外,。还有什么?在那一切当中除了我自己还有什么?呵,在那里,仅仅是在那里,存在着郁闷这是在一切——在天空,在大地,在世界之中——除了我自己以外从来都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事实。
(1932,9,28)
。。
廉价香烟

真正的财富蒙蔽一个人的眼睛,使他吸上昂贵的雪茄。
靠着廉价香烟的帮助,我得以像一个重访旧地和重访自己当年青春岁月的人,返回我生活中曾经抽烟的时光。香烟淡淡的气味,已浓烈得足够让我重温自己以往的全部生活。
在另一些时刻,一块特定类型的糖块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一块单纯的巧克力可以激起我忆绪泉涌,折磨我的神经。
童年!当牙齿咬人软软的、黑色的糖泥,我就像一个领头兵有了自己满意的伙伴,像操着鞭子的骑手使一匹马恰遇其主,我咬入了并且体味着自己卑微的欢欣。泪水盈满了我的眼眶,巧克力的味道里混杂着我往昔的快乐,我逝去的童年,还有我对甘甜之痛楚近乎情欲性的依恋。
这种仪式性品尝的简单,丝毫不报重大时刻的庄严。
但这支香烟极其敏感地为我重建了往昔的时光。它正好触动了我的意识,使我有了味觉,这就是它比其他任何东西更……的原因。对于它唤回的往日来说,我现在已经死亡。它使远远的时光呈现在眼前,使它们雾蒙蒙的一片将我紧紧包裹,当我要抓住它们时便更加虚无缥渺。一支薄荷香烟,一支廉价的雪茄可以轻柔洗浴我以往任何一个时刻。
靠着我组合滋味和气味以重建消逝光景的微弱可能性,…过去对于我来说,如同十八世纪一样遥远、乏味以及邪恶,如同中世纪一样不可赎回地丧失。分类一般说来,作为世界的分类学家们,科学人士的知识仅仅是给世界分类的能力,他们忽略的事实是:可以类分之物是无限的,因此也就是不可类分的。但是,让我最为惊异的是他们对这一未知分类范畴的存在一无所知,对存活于知识裂缝中的灵魂和意识之事一无所知。
也许,因为我思考和梦想得太多,我简直无法在现实存在和非现实存在的梦想之间作出区分。这样,我把自己的一页思虑夹在天地之间,既不光耀于太阳,也不被踩踏于足下:它们是想象的流体性奇迹。
我用想象的日落金辉来供自己穿戴,但是被想象者只存活在想象之中。我用想象的微风来使自己高兴,但是想象只存活在它被想象的时候。因为所有构想都有各自的灵魂,所以种种构想赐给我灵魂,即把它们拥有的灵魂—一交付给我。
只有一个问题:现实,是融为一体的和活生生的。我能否知道一棵树和一个梦的不同之处是什么?我可以触摸树木,我知道我有梦想,这里的区别实际上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什么呢?这个我,独自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可以生活和想象而无伤于自己的智能。我的思考可以顺利持续下去,在这些空空的写字台旁边,在报纸上两个圆球的快讯专栏旁边。我离开自己高高的凳子,预先享乐于一种构想中的提拔,躺人了m先生的弯曲扶手的椅子。也许,误入神位也会被抽象的神圣身分感所影响。这些十分炎热的天气使人昏昏欲睡;我因为乏力而无眠地睡着。这就是我生出上述一些念头的原因。
(1932,7,25)
。。!
为了忘却的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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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丝缕缕的流云布满整个天空,也割裂了落日。各种色彩的柔和反射编织在多姿多彩的上空,流连忘返于上天巨大的不安之中。高高屋顶的顶端之处,一半闪着阳光,一半流人暗影,落日的最后一道缓缓余晖焕发出来的光雾,既不是光彩本身,也不是光彩照亮的物体。一种浩大的平宁君临于城市喧嚣的表面,使城市渐渐静寂下来。在所有的色彩和声音之外,一切都在无声地深深呼吸。
视野尽头,房屋粉墙上的阳光逐渐有了岩灰色的调子。各种各样的灰色透出某种寒冷。峡谷般的街道里漂流着一种淡淡不宁的睡意。峡谷睡着了,渐渐平静。云团最低处的光亮开始一点一点地转为黑暗,只有一片小小的云,像一只白色的鹰高高盘旋于万物之上就不能完成任何的革命任务。”重申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仍在闪耀着灿烂的、金色的、遥远的光芒。
我放弃自己在生活中寻找的一切,恰恰是因为我不得不将其寻找。我像一个狂乱的人追寻着他在梦中找到过的东西,完全是因为忘却了那件东西准确的模样。以历历在目的手,近在眼前的手势——这只手以五根白皙的长长指头于真万确地存在着——寻找,把事情翻来覆去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础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论证,上下折腾,寻找就变得比我要寻找的东西更加真实起来。
我一直拥有的一切,像这一片高远的天空,多样地单一,充满着被一种遥远之光触抚的虚无碎片。一种已经死去的虚妄生活的残迹,与远远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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