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然录》第22章


我一直拥有的一切,像这一片高远的天空,多样地单一,充满着被一种遥远之光触抚的虚无碎片。一种已经死去的虚妄生活的残迹,与远远而来的金辉相接斯坦的观点,认为哲学的任务主要是研究自然语言中词和语,与整个真实的苍白笑容相接。是的,我所有的一切,来自我在寻找和发现时的无能为力:我不过是黄昏沼泽之地的公侯,空空墓地之城的没落王子。
在我的这些思索中,在一片高高云流的突然光照之下,我现在或者以前的一切,或者我自以为现在或者以前构成了我的一切,突然间散失了秘密、真实、也许还有隐藏在生活之中的危险。这一点发挥了黑格尔在其宗教哲学中的观点,认为关于耶稣的一些,就是生命留给我的所有东西,像一颗正在消逝的太阳,改变着光线,让它的手从高高屋顶滑过,一切事物内在的阴影随后慢慢地浮现在屋脊之上。
远方的第一颗小小流星——犹疑的、颤抖的银光一滴——开始闪烁。
(1932,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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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每一个人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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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一条法则,就是我们能够而且必须向每一个人学习。要弄懂生活中好些重大的事情,就得向骗子和匪徒学习;而哲学是从傻子那里捡来的;真正的坚忍之课是我们碰巧从一些碰巧坚忍过的人那里得到的。每一件事物都包含着其他的一切事物。
在沉思中十分清醒的特定一瞬,比方在黄昏降临这样的时候,我在街上漫游四处张望,每一个人都给我提供新闻的片断,而每一幢房子都是传奇,每一个招贴都是建议。
我无声的行走是一次长长的交谈,我们所有的人,房子,石头,招贴以及天空,组成了一个伟大的亲密集群,在命运的队列中用词语的臂肘互相捅来抵去。写作当我写完了什么,自己总是惊异。惊异而且沮丧。我对完美的欲望,一直妨碍我写完任何东西,甚至妨碍我写作的开始。但是,我忘记了这一点,我正在开始。
我所收获的东西,不是应用意志而是意志来一次屈服的产品。我所以开始是因为没有力量去思考,我所以完成是因为没有恰好能够放弃写作的心情。这本书代表着我的怯懦。
我如此经常地打断自己的思考,插入一段风是描写,以其亦真亦幻的方式适配自己印象中的总体构思,究其原因,无非风景是一扇门,通过这张门我可以逃离自己创造乏力的知识。在与自己交谈从而造就了这本书的当中,我经常感到一种突然的需要,想谈谈别的一些什么,于是我谈到在似乎潮湿的闪闪屋顶之上或者高高的大树之上阳光的盘旋,就像我眼下写的,是如此明显的近切,轻轻地飞旋于一座城市的山侧,演练着它们静静陷落的可能;或者谈到招贴一张叠一张地布满在高高房屋的墙头,那些房屋开设着供人交谈的窗口,那里的落日余辉使还未干的胶水变得金黄。
如果我不能设法写得更好,为什么还要写作?但是,如果我没有写出我正在设法写的东西,我会成为什么?是不是会比我自己堕落的标准更加低下得多?
因为我力图创造,所以在我自己的志向里,我是一个下等人。我害怕沉寂,就像有些人害怕独自走进一间黑屋子。我像这样一些人,他们把勋章看得比获取勋章的努力更有价值,在制服的金色须带上看出光荣。
对于我来说,写作是对自己的轻贱,但是我无法停止写作。写作像一种我憎恶然而一直戒不掉的吸毒,一种我看不起然而一直赖以为生的恶习。有一些毒药是必要的,有一些非常轻微的毒药组成了灵魂的配方,诸多草药在残破之梦的角落里熬积,黑色的罂粟在靠近坟墓的地方才能找到{……」长叶的卑污之树,在地狱里灵魂之河喧哗的两岸摇动着它们的枝干。
是的,写作是失去我自己,但是所有的人都会失落,因为生活中所有的事物都在失落。不过,不像河流进入河口是为了未知的诞生,我在失落自己的过程中没有感到喜悦,只是感到自己像被高高的海浪抛到了沙滩上的浅地,浅地里的水被沙子吸干,再也不会回到大海。隐者我是一个走在他们中间的陌生人,没有人注意我。我像一个生活在他们中间的间谍,没有人、甚至我自己也从不生疑。每一个人都把我当成亲戚,没有人知道我生下来时已经被调换。于是,我很像、也颇为不像其他的人,是所有人的兄弟,但从来不是任何家庭的一员。
我来自奇妙的土地,来自比生活要漂亮得多的风景,但是,我从来对那片土地守口如瓶,除了对自己说一说,除了在风景全无踪影的梦里对虚空相诉。在木质的地板上,在人行道的石砖上,我的脚步激发出恰如自身的回响,然而在靠近心头之处,似乎仍然跳动着一个陌生人虚幻贵族的脉搏,总是那么远远地离开被放逐的身体。
没有人认出同形面具下面的我,也没有人曾经猜出那是一个面具,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面具的玩家存在。没有人想象得出永远会有我的另外一面,还有真正的我。他们对我的身分一直深信不疑。
他们的房子安顿我,他们的双手握住我的手,他们看我走在街上以为我真的就在那里;但是,我充当的这个人从来不在这些房间里,生活在我体内的这个人从来没有手被他人紧握,我知道自己应该成为的那个人从来没有街道可供行走而且没有人可以看见他,除非这些街道是所有的街道,而看见他的人是所有的人。
我们全都活在如此遥远和隐名的生活里;伪装,使我们全都蒙受陌生者的命运。对于有些人来说,不管怎么样,他们与另一个存在之间的距离,从来不曾暴露;对另外一些人来说,这种距离只有通过恐怖和痛苦,在一种无边的闪电照亮之下,才不时得到暴露;当然还有另外一些大,在面抓’j那里这种跄街成“厂可常生活中一种痛楚的恒常。
应当清楚地知道,我们这些人对自己一无可为,对我们思考或感受的东西,永远处于泽解之中。也许,我们愿望的一切从来非我们所愿所望——在每一刻知道这一点,在每一种感受中感受这一切,于是所谓成为人们自己心灵里的陌生人,于是从人们自己的感受里放逐,难道不就是这么回事?
然而,在狂欢节这最后一个夜晚,一直躲在而影后面的我这个人王维在街角肛感—个见有面具的人并且与他交谈,最后伸出自己的手而且大笑,说声再见。没有面具的人离开了,从他们一直站立的街角转入一条巷子,而戴着面具的人——在不可想象的伪装下——向前走去,在影子和时有时无的灯光之间移动。这种决然的告别与我想象的情景完全不同。
仅仅在我注意到这一点以后,街上才有了街灯以外的别的一些什么:一片股脆的月色,隐秘而宁静,像生活一样空空荡荡—…
(193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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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然录父母
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对自己心灵中人性干涸的确认,带来了我的悲哀。我对一个形容词的关心,甚于关心任何来自灵魂的真正哭泣。我的主人v先生[……」但是,有时候我会是另一种样子,会哭出真正的眼泪,一种热泪,一种丧母或者从来无母的人才有的眼泪。这种悲泪在我的眼睛里燃烧,在我内心深处炽焰腾腾。
我不能记得我的母亲。我只有一岁的时候她就死了。如果我的敏感中差不多有一种严厉或者疏离不群的东西,那么它就根植在一种温暖的缺失,还有一种对亲吻的虚妄怀旧——我甚至无法回忆起这样的吻。我是一个骗子。总是在属于别人的乳房上醒来,躲躲闪闪地窃取别人的温暖。
唉,一种使我能够成为另外一个人的愿望,在骚动和困扰着我。我能够成为眼下的这个人,但是又能接受自然而然从子宫里涌流出来的慈爱,就像一个婴儿的脸上接受吻的馈赠么?
不论我喜欢或者不喜欢这一点,在我宿命般敏感的混饨深处,我期待所有的这一切。
也许,是他人之子将这种无根无由全无来历的怀旧,献给了我冷漠的情感。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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