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游记》第50章


匐再三,期一 往顾。初余以十八发,固辞之。至是改期,乃往。先过千佛庵 听讲毕,随竺震于花药,饭于小阁,以待静闻,憩啖甚久,薄 暮入城。竺震以相送至寓,以昨所返资果固掷而去。既昏,则 静闻同祥甫赍王所助游资来,共十四金。王承奉为内司之首, 向以赍奉入都,而其侄王桐以仪卫典仗,代任叔事。虽施者二 十四人,皆其门下,而物皆王代应以给。先是,余过索刘借券, 彼以措物出,竟不归焉。
二十日黎明,舟人促下舟甚急。时静闻、祥甫往谢王并各 施者,而余再往刘明宇处,刘竟未还。竺震仍入城来送,且以 冻米晾干后的熟糯米馈余,见余昨所嗜也。余乃冒雨登舟。久 之,静闻同祥甫追至南关外,遂与祥甫挥手别,舟即解维。三 十里,泊于东阳渡,犹下午也。是日阴雨霏霏,江涨浑浊,湘 流又作一观。而夹岸鱼厢鳞次,盖上至白坊,下过衡山,其厢 以数千计,皆承流取子,以鱼苗贷四方者。每厢摧银一两,为 桂藩供用焉。
二十一日三十里,过新塘站。又二十里,将抵松柏,忽有 人亟呼岸上,而咽不成声,则明宇所使追余者也。言明宇初肩 舆来追,以身重舆迟,乃跣而驰,而令舆夫之捷足者前驱要余, 刘即后至矣。欲听其匍匐来晤于松柏,心觉不安,乃与静闻登 涯逆之,冀一握手别,便可仍至松柏登舟也。既登涯,追者言 来时刘与期从江东岸行,乃渡而滨江行,十里至香炉山,天色 已暮,而刘不至。已遇一人,知其已暂憩新塘站,而香炉山下 虎声咆哮,未暮而去来屏迹,居者一两家,俱以木支扉矣。乃 登山顶,宿于茅庵,卧无具,栉无梳,乃和衣而卧。
二十二日夜半雨声大作,达旦不休,乃谋饭于庵妪而行。
?? 始五里,由山陇中行,虽枝雨之沾衣,无泥泞之妨足。后五里, 行田塍间,时方插秧,加岸壅水,泞滑殊甚。共十里至新塘站, 烟雨满江来,问刘明宇,已渡江溯流去矣。遂亦问津西渡,始 溯江岸行四里,至昔时遇难处,焚舟已不见,从涯上人家问刘 踪迹,皆云无之。又西一里,出大路口,得居人一家,再三询 之,仍无前过者。时刘无盖,而雨甚大,意刘必未能前。余与 静闻乃暂憩其家,且谋饭于妪,而令人从大道,仍还觅于渡头。
既而其妪以饭出,冷甚。时衣湿体寒,见其家有酒,冀得热飞 大白一种酒杯以敌之。及以酒至,仍不热,乃火酒也。余为浮 两瓯,俱留以待追者。久之,追者至,知刘既渡,即附舟上松 柏,且拟更蹑予白坊驿,非速行不及。乃持盖匍匐,路俱滑塍, 屡仆屡起,因令追者先趋松柏要留刘,而余同静闻更相跌,更 相诟也。十五里过新桥,桥下乃湘江之支流,从松柏之北分流 内地,至香炉对峰仍入于江者。过桥五里,西逾一岭,又五里, 出山坞,则追者同随刘之夫携茶迎余,知刘已相待松柏肆中矣。
既见,悲喜交并,亟治餐命酒。刘意犹欲挽予,候所贷物,予 固辞之。时予所附广右舟今晨从此地开去,计穷日之力,当止 于常宁河口,明日当止于归阳。从松柏至归阳,陆路止水路之 半,竟日可达,而路泞难行,欲从白坊觅骑,非清晨不可得; 乃遍觅渔舟,为夜抵白坊计。明宇转从肆中借钱百文,厚酬舟 人,且欲同至白坊,而舟小不能容,及分手已昏黑矣。二鼓, 雨止月出,已抵白坊,有驿。余念再夜行三十里可及舟,更许 厚酬,令其即行,而舟人欲返守鱼厢,强之不前,余乃坚卧其 中。舟人言:“适有二舟泊下流,颇似昨所过松柏官舫。”其 舟乃广右送李道尊至湘潭者,一为送官兴收典史徐姓者所乘, 一即余所附者。第予舟人不敢呼问,余令其刺舟往视之,曰: “中夜何敢近官舫!”予心以为妄,姑漫呼顾行,三呼而得应?? 声,始知犹待余于此也。乃刺舟过舫,而喜可知矣。
二十三日昧爽,浓雾迷江,舟曲北行。二十里,过大鱼塘, 见两舟之被劫者,哭声甚哀,舟中杀一人,伤一人垂死。于是, 余同行两舫人反谢予曰 :“昨不候君而前,亦当至此。至此祸 其能免耶!”始舟子以候予故,为众所诟,至是亦德色焉。上 午雾收日丽,下午蒸汗如雨。行共六十里,泊于河洲驿。
二十四日昧爽行,已去衡入永矣。三十里过大铺,稍折而 西行;又十里,折而北行;午热如炙,五里,复转西向焉。自 大铺来,江左右复有山,如连冈接阜。江曲而左,直抵左山, 而右为旋坡;江曲而右,且抵右山,而左为回陇,若更相交代 者然。又二十五里,泊于归阳驿之下河口。是日共行六十里, 竟日皓日如烁,亦不多见也。
二十五日晓日莹然,放舟五里,雨忽至。又南三十五里, 为河背塘,又西十里,过两山隘口。又十里,是为白水,有巡 司。复远峰四辟,一市中横,为一邑之大聚落云。是日共行六 十里,晚而后霁,泊于小河口。小河南自山峒来,北入于湘江, 小舟溯流入,可两日程,皆祁阳属也。山峒不一,所出靛、锡、 桫木最广,白水市肆,俱倚此为命,不依湘江也。既泊,上觅 戴明凡家,谢其解衣救难之患,而明凡往永不值。
二十六日舟人登市神福祀神,祝福,早餐后行。连过山隘, 共三十里,上观音滩。风雨大至,舟人泊而享馂祭神所剩食物, 遂止不行。深夜雨止风息,潇潇江上,殊可怀也。
二十七日平明行,舟多北向。二十里,抵祁阳东市,舟人 复泊而市米,过午始行。不半里,江涨流横,众舟不前,遂泊 于杨家坝,东市南尽处也。下午舟既泊,余乃同静闻渡杨家桥, 共一里,入祁阳西门。北经四牌坊,东出东门外,又东北一里, 为甘泉寺。泉一方,当寺前坡下,池方丈余,水溢其中,深仅?? 尺许,味极淡冽,极似惠泉水。城东山陇缭饶,自北而南,两 层成峡,泉出其中。寺东向,倚城外第一冈。殿前楹有吾郡宋 邹忠公名浩,贬此地与蒋湋游。《甘泉铭碑》,张南轩名栻。从 郡中蒋氏得之,跋而镌此。邹大书,而张小楷,笔势遒劲,可 称二绝。其前山第二层之中,盘成一窝,则九莲庵也。旧为多 宝寺,邑人陈尚书重建而复之,中有法雨堂、藏经阁、三教堂。
而藏经阁中供高皇帝像,唐包巾,丹窄衣,眉如卧蚕而中不断, 疏须开张而不志文,乃陈氏得之内府即皇宫而供此者。今尚书 虽故,而子孙犹修饰未已,视为本家香火矣。寺前环堵左绕, 其中已芜,而闭户之上,有砖镌“延陵道意”四字,岂亦邹忠 公之遗迹耶?而土人已莫知之,那得此字之长为糖羊也。九莲 庵之山,南垂即为学宫。学在城外而又倚山,倚山而又当其南 尽处,前有大池,甘泉之流,南下东绕,而注于湘。其入湘处 为潇湘桥。桥之北奇石灵幻,一峰突起,为城外第二层之山。
一盘而为九莲,再峙而为学宫,又从学宫之东度脉突此,为学 宫青龙之沙。其前湘江从南至此,东折而去;祁江从北至此, 南向入湘;而甘泉活水,又绕学前,透出南胁,而东向入湘。
乃三交会之中,故桥曰潇湘桥,亭曰潇湘亭,今改建玄华阁, 庙曰潇湘庙;谓似潇、湘之合流也。〔庙后萼裂瓣簇石态多奇〕 庙祀大舜像,谓巡守由此,然隘陋不称。峰之东北,有石梁五 拱跨祁水上,曰新桥,乃东向白水道,而衡州道则不由桥而北 溯祁流矣。时余欲觅工往浯溪拓《中兴摩崖颂》工以日暮不及 往,故探历诸寺。大抵甘泉古朴,九莲新整,一以存旧,一以 征今焉。日暮,由江市而南,经三吾驿,即次山吾水、吾山、 吾亭境也,去“山 ”、去“水”而独以“吾”甚是。自新桥三 里,南至杨家桥,下舟已昏黑矣。是两日共行五十里,先阻雨, 后阻水也。是夜水声汹汹,其势愈急。
?? 二十八日水涨舟泊,竟不成行。亟枵即空虚腹趋甘泉,觅 拓碑者,其人已出。又从大街趋东门,从门外朱紫衙觅范姓, 八角坊觅陈姓裱工,皆言水大难渡,以涪溪、阳江也。为余遍 觅拓本,俱不得。复趋甘泉,则王姓拓工已归,索余重价,终 不敢行,止就甘泉摹铭二纸。余先返舟中,留静闻候拓焉。
祁阳东门外大街与濒江之市,阛闠连络,市肆充牣满且多 高门大第,可与衡郡比隆。第城中寥寂,若只就东城外观,可 称岩邑。
二十九日昧爽放舟 。〔晓色蒸霞;层岚开藻;既而火轮涌起, 腾焰飞芒,直从舟尾射予枕隙,泰岳日观,不谓得之卧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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