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叶诗人-郑敏诗选》郑敏诗选-第8章


它们也无能伤害你
你已经带走所有肉体的脆弱
盛开的火焰将用舞蹈把你吸吮
一切美丽的瓷器
因此留下那不谢的奇异花朵

我们都是火烈鸟
终生踩着赤色的火焰
穿过地狱,烧断了天桥
没有发出失去身分的呻吟
然而我们羡慕火烈鸟
在草丛中找到甘甜的清水
在草丛上有无边的天空邈邈
它们会突然起飞,鲜红的细脚后垂
狂想的懒熊也曾在梦中
起飞
翻身
却像一个蹩脚的杂技英雄
殒坠
无声
十一
冬天已经过去,幸福真的不远吗
你的死结束了你的第六十九个冬天
疯狂的雪莱曾妄想西风把
残酷的现实赶走,吹远。
在冬夭之后仍然是冬天,仍然
是冬天,无穷尽的冬天
今早你这样使我相信,纠缠
不清的索债人,每天在我的门前
我们焚烧了你的残余
然而那还远远不足
几千年的债务
倾家荡产,也许
还要烧去你的诗束
填满贪婪的焚尸炉
十二
没有奥菲亚斯拿着他的弦琴
去那里寻找你
他以为应当是你用你的诗情
来这里找他呢
你的白天是这里的黑夜
你的痛苦在那里消失得
无影无踪,树叶
幸福地轻语,夜莺不需要藏躲
你不再睁开眼睛
却看到从来不曾看到
的神奇光景
情人的口袋不装爱情
法官的小槌被盗
因此无限期延迟开庭。
十三
在这奥菲亚斯走过的地道
你拿到这第十三首诗,你
痛苦而愤怒,憎恨这朕兆
意味着通行的不祥痕迹
然而这实在是通行证的底片
若将它对淮阳光
黑的是你的睑庞
你的头发透明通亮
你茫然考虑是不是这里的一切
和世间颠倒
你的行囊要重新过秤
然而鬼们告诉你不要自欺
现在你正将颠倒的再颠倒
世间从未认真地给你过秤
十四
你走过那山阴小道
忽然来到一片林地
世界立即成了被黑洞
吸收的一颗沙砾
掌管天秤的女神曾
向你出示新的图表
天文数的计量词
令你惊愕地抛弃狭小
人间原来只是一条鸡肠
绕绕曲曲臭臭烘烘
塞满泥沙和掠来的不消化
只有在你被完全逐出鸡肠
来到洗净污染的遗忘湖
才能走近天体的耀眼光华
十五
那为你哭泣的人们应当
哭泣他们自己,那为你的死
愤怒的人们不能责怪上帝
死亡跟在身后,一个鬼祟的影子
你有许多未了的心愿像蚕丝
如果能织成一片晴空……
但黑云不会放过你的默想
雷爆从天空驰下击中
你的理想只是飘摇的蛛网
几千年没有人织成
几千年的一场美梦
只有走出祭坛的广场
离开雅典和埃及的古城
别忘记带着你的夜行时的马灯。
十六
五月,肌肤告诉我太阳的存在
很温存,还没有开始暴虐
我闭上眼睛,假装不知道谁在主宰
拖延,是所有这儿的大脑的策略
尸骨正在感觉生的潮气
离开火葬场已经两个月
污染的大气甚至不放弃
那从炉中拾回的残缺
也许应当一次又一次地洗涤
用火焰,
用焚烧
这里没有檀木建成的葬堆
也没有洒上玫瑰、月季、兰花的娇艳
只有沉默的送葬者洒上乌云般的困恼。
十七
眼睛是冰冻的荷塘
流水已经枯干,我的第69个冬天
站在死亡的边卡送走死亡
天边有驼队向无人熟悉的国度迁移
欢乐的葡萄不会急着追问下场
香醇的红酒也忘记了根由
一个个音符才联成合唱
也许是愤怒,也许是温柔
整体不过是碎片的组成
碎片改组,又产生新的整体
短视的匠人以为到了终极
围上眼睛,任肢体在大地横陈
蚕与蛹,毛虫和蝴蝶的交替
洒在湖山上,像雨的是这个“自己”
十八
他们用时间的极光刀
在我们的身体上切割
白色的脑纹是抹不掉
的录像带,我们的录音盒
被击碎,逃出刺耳的歌
疯狂的诗人捧着淤血的心
去见上帝或者魔鬼
反正他们都是球星
将一颗心踢给中锋
用它来射门
好记上那致命的一分
欢呼像野外的风
穿过血滴飞奔
诗人的心入网,那是坟。
十九
当古老化装成新生
遮盖着头上的天空
依恋着丑恶的老皮层层
畏惧新生的痛苦
今天,抽去空气的汽球
老皮紧紧贴在我的身上
它昔日的生命已经偷偷逃走
水生的它是我的痛苦的死亡
将我尚未闭上的眼睛
投射向远方
那里有北极光的瑰丽
诗人,你的最后沉寂
像无声的极光
比我们更自由地嬉戏。
生的美:痛苦,斗争,忍受
剥啄,剥啄,剥啄,?
你是那古树上的啄木鸟,
在我沉默的心上不住的旋绕
你知道这里藏躲有懦怯的虫子
请瞧我多么顺从的展开了四肢
冲击,冲击,冲击,
海啸飞似的挟卷起海涛
朝向高竖的绝壁下奔跑
每一个冷漠的拒绝
更搅动大海的血液
沉默,沉默,沉默,
像树木无言地把茂绿合弃
在地壳下忍受黑暗和压挤
只有当痛苦深深浸透了身体
灵魂才能燃烧,吐出光和力。
人力车夫
举起,永远地举起,他的腿
在这痛苦的世界上奔跑,好像不会停留的水
用那没有痛苦的姿态,痛苦早已经昏睡,
在时间里,仍能屹立的人
他是这古老土地的坚忍的化身。
是谁在和他赛跑?
死亡,死亡,它想拥抱
这生命的马拉松赛者。
若是他输了,就为死亡所掳
若是他赢了,也听不见凯歌
海洋上飘起微风,在说
这是可耻的奇迹
就这样,古老的光荣
变成了:科学的耻辱.
对于
天空的风云,地上的不平
早出的方向,夜归的路径
他不能预知,也不能设计
他的回答只是颠扑不破的沉默
路人的希望支配着他
他的希望被掷在赂旁
一个失去目的者为他人的目的生活
只有当每一次终止的时候
他喘息地伸出污秽的手
(反省吧,反省吧,我向你们请求:
这些污秽的肌肤下流着清洁的血
那些请洁的手指里流着污秽的血
什么才是我们的羞耻?
那污秽的血,还是那污秽的手?)
他用那饥俄的双足为你们描绘
通向千万个不同的目标的路径
(在千万个目的满足后,你们可合
也为那窒息的他的目的想出一条路径?)
(那不是没有,不是没有
它已成为所有人的祈求
现在在遥远的朦胧里等侯
它需要我们全体的手,全体的足
无论饥饿的或是满足的,去拔除
蔓生的野草,踏出一条坦途。)
举起,永远地举起,他的腿
奔跑,一条与生命同始终的漫长道路
寒冷的风,饥饿的雨,死亡的雷电里
举起,永远地举起,他的腿。
来到
那轻轻来到他们心里的
不是一根箭,
那太鲁莽了;
也不是一艘帆船,
那太迟缓了,
却是一口温暖的吹嘘,
好像在雪天里
一个老人吹着他将熄的灰烬;
在春天的夜里
上帝吹着沉黑的大地;
在幸福来到之前。
所需要的是
那么一种严肃与仁慈。
于是才能像幻境的泄露,
他们为赞美所惊愕,
你想象一座建筑那样
凝结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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