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第177章


话来,恍惚只望着霖霖,良久伸手抚上她脸颊,怅然叹了口气,“你这傻孩子,真是傻气。”
楼下传来的琴声如薄冰下潺缓流淌的溪水,听在耳中,勾人恻然。
一连串宛转音符之后,琴声却陡地止歇了。
琴键上的纤细手指顿住,敏言抬头,手腕被高彦飞捉住。他将她从琴凳上拽起,识趣的仆佣立即给唱片机换上新的曲子,大厅里重又流淌着平安夜欢悦的乐曲。
“为什么不让我弹完?”敏言咬唇,想要挣脱高彦飞紧扣的手。
高彦飞将她带到角落小沙发里,倒了一杯酒递给她,低低地说,“你怎么了,今晚难得的好日子,为何要弹那样的曲子?”
“噢,我倒忘了,今晚真是一个好日子。”敏言仰面一笑,“难得高伯母也在,趁这佳节良辰,说不定夫人一高兴,就订下你与霖霖的锦绣佳缘。”
高彦飞红了耳根,一句话也说不出,直直地望着她,看她一仰头喝光了杯中酒,仰在沙发上看着自己,一面笑一面说,“彦飞哥哥,我这儿提早跟你说声恭喜。”
她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
往日的她,时而冷淡,时而忧郁,待他喜怒无常,高兴起来叫他彦飞哥哥,不高兴时叫他高呆子。他却总是拿她没有办法,看着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子,有对幼妹般的怜惜,又没有霖霖那样的敬慕。他向来舍不得惹她生气,总揣摩着她阴晴无常的小性子,设法逗她开心。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拿捏住他的软肋,总能一个眼神就令他坐立不安。
此刻她却在他面前说着这样的话,高彦飞只觉手脚无措,心里乱麻麻搅成一团。
敏言笑了一阵,仰头靠着沙发脊上,似喃喃自语,“彦飞哥哥,如果日后我做了什么没头没脑的傻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高彦飞怔怔问,“你要做什么?”
“傻事呀。”敏言低笑,“傻丫头总是做傻事的,以前父亲叫我傻丫头,我还跟他生气……原来我真是这世上最傻的人,长到这样大,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连旁人为什么待我好,为什么待我不好,也都蒙在鼓里……早知道是这样的,我也就不怨了。”
高彦飞听得皱紧浓眉,“敏敏,你在说些什么?”
敏言依然笑着,侧了侧头,流露一丝轻顽神气“高彦飞,你说,假如我和霖霖是真的姐妹,生在一样家庭,你会不会喜欢我多一些?”
高彦飞呆望她,从脸颊到耳根都红透,一时竟又结巴起来,“你,你这是什,什么傻话……”
“真呆!”敏言扑哧一笑,“得了,不逗你了。”
她咬唇看了他半晌,柔柔叹口气,竟拉起他的手,“彦飞哥哥,真对不起,我往日待你不好,待霖霖也十分任性,有时候我是故意气她,见到你们所有人都那么疼她宠她,我就自己跟自己生气,也跟她生气。其实在我心里,除了父亲,最喜欢的便是她,只是我自己性子古怪……总之,往后你好好待她罢,你们是最般配的一对璧人呢!”
敏言一瞬不瞬望着他身后的楼梯,笑容渐泅,“真的,你们真是般配。”
在那梯上,长裙曳地的念卿款款走下,光华如夜幕中皎皎月轮,耀亮每个人的眼睛。
在她身旁的霖霖,则如夏日玫瑰一般明媚不可方物。
第二十章(下)
【一九四零年十二月成都重庆】
背朝楼梯而立的Ralph正思索着如何回答薛晋铭隐有深意的提问。
薛晋铭深邃目光停在Ralph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一手负在身后,一首执了酒杯就唇啜饮。迎着他的目光,Ralph喉咙有些发干,诧异于自己失常的表现,却并不知道,能平静承受眼前这人的审视,已是鲜有的勇敢。
“事实上,我认为政府在尊重新闻自由方面存有许多弊端……”Ralph沉吟半晌,抬起深湛的蓝灰眼睛,清了清嗓子正要回答,却察觉周遭瞬时安静了。眼前的薛先生也变了神情,目光静静投向某处,夜空一样深邃的黑眼睛像被海风吹来的迷雾遮住。
Ralph回头,刹那间明白了原因。
从楼梯上款款而来的两个身影近在咫尺,那不可思议的美,又仿佛遥隔云端。
那个惊鸿一瞥的,戴黑面纱的女人,终于露出神秘容颜。
站在火一样耀眼的沈霖的旁边,没有珠宝没有饰物,只有曳地丝绸裙幅闪动冷冷光泽,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肤丝毫不见岁月痕迹,如同午夜月光,美得令人屏息。
看着他们缓缓走下楼梯,Ralph蓦地回过神来,目光撞进沈霖的笑眼——他在笑他,笑他全未见过世面的傻样子,笑得睫毛忽闪,而下鸽血红宝石坠子一晃一晃,潋滟的光芒几乎耀花了他的眼睛。
那熠熠的两抹红,闪动在霖霖青春娇艳的脸旁,也倒映在薛晋铭的眼里。
那样艳丽而鲜明,像有蓬勃得掩不住的生气,如火焰直欲燃烧起来,又似埋在渐冷灰烬下,不甘不灭的火星,终于有了绽开的机缘。
薛晋铭缓缓笑,眼里一掠而过饿苍凉消失在念卿温柔目光里——当他注视着他,无论何时,只要有她的注视,他的笑容便立即温柔起来。
远远的客厅角落里,敏言倚着沙发,隔了满堂灯彩迷离,看着父亲与霍夫人相对而立的身影。两个人的侧影,像从画中各裁下来的一半,中间再也容不着多余的人,也再迈进不了一步。
隔着一步之遥,就这么一步之遥。
敏言垂下目光,怅然的笑,幽幽叹口气,“这样真好。”
“嗯,真好。”应声的是高彦飞,他机械的回应着敏言,一双眼却直直忙着霖霖,望见她挽起那个英国人的手臂,郑重向她母亲引荐,笑容绽在两颊,衣裙和耳坠的妩媚嫣红,一直晕染到眼底。
他们站在那里,从容谈笑,夫人和长官,霖霖与Ralph,好看得像一幅油画。
Ralph欠身吻了夫人的手臂,俨然骑士向王后致意的虔诚姿态,令高彦飞觉得无比做作。夫人笑容很淡,看上去并不那么热情,寒暄之后便由长官陪伴着,径自与其他宾客相见。往日的霖霖总会亦步亦趋陪在她母亲身边,今夜却一反常态,端了酒杯只和Ralph站在一起,意态亲密的聊着不知什么话题,不时仰起脸笑。
高彦飞挺直身姿站在钢琴旁,站得笔挺,身为军人的骄傲迫令他将脸转向一侧,朝经过身旁的宾客微笑。儿眼角的余光,怎么都避不开那一对,不管将脸转向何方总还能看见她的笑。旁人也在对他笑,或许是看笑话的哂笑。
小鬼灵精的彗行,虽看不懂大人间的暗流起伏,却也极会察言观色,觑着高哥哥、霖霖姐、敏姐,甚至蕙珠阿姨的神色都那么古怪,便拉着小英洛一溜烟跑到夫人身边,就算父亲瞪他,也嬉皮笑脸拽着念卿的裙摆不放手。
念卿噙着淡淡笑容,逐一与宾客们问候寒暄。
今晚到来的宾客皆是亲友旧交,其中不乏霍仲亨昔日旧部,历逢战乱犹能聚首一处,虽已物事全非,也属难能可贵。尤其令念卿惊喜的是,堪称建筑界奇才的茗谷设计师张孝和先生竟也回到重庆。
张孝和也算当世名人,他出身贫寒,原是小小教员,年轻时机缘巧合得到新任督军霍仲亨的赏识,受其自助赴海外留学,归国之后一展才名。在啊声名最盛之际,也正逢霍仲亨威望如日中天,张孝和有着文士的清高气节,不肯攀附权贵,拒绝了霍仲亨邀他出任官职的好意,曾被人视为忘恩负义。
然而念卿知道,仲亨一直欣赏此人,被他回绝了出仕之请也不以为意,两人仍是君子之交,颇有高士之风。新婚之时,仲亨选在海边修建新居,张孝和当仁不让担纲了茗谷的设计。随后几年,他又赴海外携妻女归隐远游,在欧洲匆匆与他一晤,那时张孝和还曾笑言,要为霍夫人在香港重建一座茗谷……
言犹在耳,斯人已辞,如今境地下重逢故人,竟是执手无言。
原本已赴美定居的张孝和,于1939年归来,只为与国家共御烽火,不愿做海外的逃兵。念卿含笑看着两鬓染霜的张孝和,心里想起昔日才华横溢的耿介青年模样,听他娓娓述说这几年间的颠沛际遇,不知何时眼底已泛起温热。
“回来了就好。”念卿一笑低头,掩饰眼角的湿润。
身旁慧行悄悄拽着父亲袖子,转动眼珠,拼命示意他看看夫人。
三个大人都被他人小鬼大的模样引得失笑,张孝和极爱孩子,对薛公子俊秀品貌赞不绝口,慧行看着这位张先生,便歪头问他,“你是不是教书的?”
念卿忍俊不禁,张孝和却笑着回答,“是的,我是教人盖房子的泥瓦匠先生。”
慧行拍着小手掌,“好哇,玩泥巴,搭积木,我最喜欢了,你教我盖房子吧,我教你做弹弓!”
张先生连连点头,父亲和夫人却一齐笑出声来?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