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第50章


“看不出来哦……”有人窃窃私语。
两行清泪顺着柳碧瑶的脸颊滚落,犹如结在脸上的露水,清冷得无法感知温度。她低着头匆匆出了小巷,身后传来祁太太意犹未尽的评论,高亮地蹿出门扉。
“走吧!算我倒霉,今天遇到你。”老板挥赶着柳碧瑶,转身就把门带上了,钱是自然没得还的。
青石路旁的花巷,花灯微透。巷口站着几位体态妖娆的妓女,高开叉的旗袍抟风疾翻,挑高的长眉下一双漠视的眸子,偶尔瞄几眼荐头店里出来的贫家良女,然后毫无兴致地转移了目光。
几名乡村少女路过花巷,头也不敢抬,红着脸匆匆而过,好像声名狼藉的反而是她们。
这座城市开始展露它歇斯底里的一面,阴暗猝不及防地落入柳碧瑶的视野。一切都已经结束,一切又仿佛刚刚开始,她像是一个纯粹的陌生人,被野蛮的异乡人彻底拒之门外。
街角,一辆洋车停在那里,柳碧瑶无意地掠过目光时,车上下来一个人。军装马靴,挺拔的背影,她不常见他这副装束,仍是在刹那就认出了他。柳碧瑶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点点震着耳膜,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似乎觉察到背后的视线,溥伦转过身子。
柳碧瑶转身隐向花巷里,她是不愿意他看到自己这副落魄的样子。花巷斜角有条小弄,弄堂角放着几个垃圾箱,积满了污垢,两个烧成白灰的煤球新扔在上面,腥臭随风四溢。柳碧瑶捂着口鼻蹲在垃圾箱后面,眼里沁出泪水。见到他本应是欣喜的,为什么会害怕?
“碧瑶?”一声试探性的呼唤,柔软得能扼住她的呼吸。
第86节:远远围墙(3)
随即马上传来妓女甜腻放浪的招客声,“长官,你可真性感!”
“长官,楼上坐坐吧。”
花巷的风景缩成一线,檐角晃荡着红灯笼的一角,柳碧瑶从心里反感这里。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又可怜又窝囊,心伤漫到眼底,便抱住膝盖嘤嘤地啜泣起来。一丝风穿过裙摆,花楼上响起拉唱细音,歌喉声声绵长,唱得人骨酥肤腻。
这和谐的场景很快被打破,一阵混乱的声音传来。
“上帝呀,有人抢我的包!”一个刚从花楼上下来的洋人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语,大喊抓贼,“我的包!噢,上帝!”
夺包的是个老手,见洋人这样子,反而不急着离开,顺口答了他一句,“喊上帝也没用,我们专干上帝不干的事!”
又是一阵皮靴踏在地上的乱音。短暂的混乱后,车水马龙响过。
不知过了多久,柳碧瑶抬头,天空中的白云魔幻般流过去,日影歇在弄口的屋角上。她站起身,拍拍裙子离去。
柳碧瑶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觉又到了码头。一江秋水湍急,水色涌到天际,茫茫无边。迎面的江风拨弄几缕发丝拂过鼻尖。远处,一只海鸟平入青云。
天色已晚,码头边的饭摊已冒出缕缕诱人的炊烟。码头的搬运工们刚刚收工,熙熙攘攘地涌来,跷着脚排坐在饭摊前。馄饨摊竹片一击,敲得码头更为幽深凄凉。
柳碧瑶择一空位坐下,“老板,来一碗馄饨。”
单薄的衣裙护不住体温,江风一吹,手指冰凉得没了温度。柳碧瑶用双手围住碗沿。她刚夹了个馄饨到嘴边,一声凄厉的呼唤促使她转脸望去。
江风劲猛,吹不散女人凄惨的呼唤,“小姐——你等等我呀!”
女疯子披散着一窝乱发,手舞足蹈地追赶着一艘刚刚离岸的洋轮,样子滑稽,叫声凄凉,“等等我呀!别扔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突然间没了胃口,柳碧瑶怔怔地望着疯子。老板觉察到柳碧瑶的异样,他像是习惯了疯子的表演,随口对柳碧瑶说:“这个疯婆子天天来码头,每看到一艘洋轮起航,她就在那里大喊大叫。被人赶过,没过几天又回来了,谁都拿她没办法。日子久了,大家就习惯了。只要不妨碍我们做生意……”
“每天都这样?”
“每天都来!有时候就坐在那里发呆傻笑,更多的时候是像现在这样喊叫。”老板摇摇头,叹口气,“唉!”
这时,身旁坐下一个搬运工,满身酸腐的汗味,张口就唤,“老板,来碗大馄饨!”
柳碧瑶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她好奇地看过去。那人甚是慌张,咕哝了句,“老板,馄饨不要了……俺走了。”他已经知道身边坐的是谁,像是怕柳碧瑶认出他,匆忙离开。
“阿瞒!”
阿瞒站住,黝黑的背影,被阳光晒得蜕了皮的背看上去有点儿吓人,右肩处有一道重物压出的血痕,刺目地结在那里。他比以前结实了,由此也更觉笨实、憨愚。
阿瞒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柳碧瑶,他对柳碧瑶还是有点儿愧疚,由于不知道如何表达,只好愣愣地背对着她站着。
天暗的时候,码头的游轮定锚靠岸,凉风吹得行人缩着脖子前行,萧瑟气氛又添几分。阿瞒住的地方离码头有点儿远,这里已不属于租界的范围,月光下,隐约可见几个零落的瓦花在风中摇摆柔弱的身子。门巷生满杂草,两道车辙清晰地印在草丛里,蜿蜒到远处。
“俺就住这里。”阿瞒打开门锁,请柳碧瑶进去。
屋里是可以想象的破败,到处结满蛛网,地上还有两只油腻的瓷碗。阿瞒有些局促,他挥去长凳上的琐物,招呼柳碧瑶坐下,“家里乱得很,要是俺知道你来,就收拾收拾。赶明俺再收拾下。”
柳碧瑶把脏碗拾起来,再从外面的水缸里舀了几瓢清水,手脚利索地洗好。
阿瞒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竟不知说什么好,喏了半天,问:“段小姐……她还好吗?”
柳碧瑶眼也不抬,“好。”
阿瞒垂着脑袋,又不知说啥。很长一段时间,阿瞒独来独往,无人同他说话,他早就习惯了独处。今晚,他像是有很多话要问,断断续续地,更像是自言自语,“段家园子的枸杞还在吧……俺知道这里的气候不适应种这个的,要精心照料,否则枯得快……园子的杏子早就可以摘了,不过俺知道大户人家不稀罕这个,码头附近的水果店里,那里的杏子就是又大又甜的,比俺种的好吃……”
柳碧瑶洗好碗,把四处零落的衣物拾起来,装到木盆里。阿瞒赶忙阻止,“算了,这些衣服俺自己洗洗就好了。”
遇见阿瞒已是庆幸,柳碧瑶能做就做,她也受不了这肮脏的环境。忽然想起了什么,柳碧瑶问:“你一个人住?”
第87节:远远围墙(4)
“一个人。”阿瞒的言语中带了一丝自满,“跟俺一起做苦力的,他们几个人挤一个房子,俺还有些积蓄,租了个单间,清净。”
这就是阿瞒的性情,柳碧瑶浅浅一笑。
淡月如镜复如钩,勾住屋檐,挥洒下团团明光。这里比市区冷清许多,入夜尤显寂静,月影笼罩门前的那几株瘦树枝,幽梦般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
阿瞒坐在门槛上,月色如衣,披了他一身清辉。他絮絮叨叨着,“俺娘跟俺说了,日子有时候会很难过,熬过去就好了。”见柳碧瑶没答话,他又说,“俺娘认识一个半仙,算的命可准了!要不,你把生辰八字给俺,俺让俺娘去求求半仙?”
柳碧瑶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不信这个。”
“你还别不信,”阿瞒认真地说,“俺娘说了,人各有命!”
柳碧瑶捣衣的手蓦然停了,阿瞒的话触动了她。世间烦恼是浮云,既相逢,情不重;情既重,又分飞。或许真是宿命吧……
“静安寺前,大马路的对面,那里也有个算命的瞎子,听别人说还挺准的。你明天去看看……”
阿瞒干了一天的体力活,终究累了,歪倒在长凳上入了睡梦。
临近黎明时下了场雨,雨脚刚歇,瓦檐上漏下几滴疏雨,打得水缸里的空瓢半浮半沉,绕出一个个水圈儿。几道笔直的光线从缝隙处挤进来,柳碧瑶睁开尚在睡梦中的眼,光柱中,尘埃疯狂地翻卷。
阿瞒早起赶工去了。柳碧瑶想起昨晚的话,愁绪打消了睡意,她翻身起床。
雨带了几缕轻寒裹着皮肤,凉得能爬到人的心里去。柳碧瑶路过泥泞的小弄口时,一股强风从身边吹过,嚣张地翻起她的裙摆。风向来是任性而随意的,一阵势头过后恢复了平静。微微凉意暗自潜入柳碧瑶的衣襟,道旁乳燕双飞,阳光如妙舞,明亮了人的心情。
阿瞒说的算命摊子就摆在寺院大门的对面,远远的,柳碧瑶隔着人群观看。
算命先生很瘦,瘦得双颊凹陷,瓜皮帽,小圆墨镜,一把三弦在手。长腿长手伶仃如竹竿撑过衣服,谈不上道风仙骨,更像是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