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第51章


是饥饿所致。行人似柳絮扶风,四处聚拢又散开。柳碧瑶远远地看着,她感到茫然,对未知前途的恐惧像一面收拢的网紧紧地抓住她的心绪,一面又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命运真如盘中的棋子,一步步都定好了,再托他人之口向己诉说。
瞎子好像没多少生意,多是来寺烧香的妇人驻足观望,再看下标明的价格又摇摇头离去。柳碧瑶按捺不住好奇,往前挪了几步。这时,一个带着孩子的妇女从她身边走过,二话不说抢先在算命摊前坐下。
妇女一脸阴翳,一副苦相。孩子很乖顺地站在旁边,小手牵着母亲的衣襟。妇女报上生辰八字,瞎子凝神掐指,像是忽然睡着了,歪着脑袋久不做声。不一会儿,瞎子精神抖擞地抚起三弦,叮叮咚咚,悠悠唱起命运谣。
“……父母早丧,无兄无弟,姐妹缘薄。嫁得夫君如狼似虎,子息单薄……”
曲调幽凉,唱得妇女抹起了眼泪。瞎子唱完了,收起三弦索钱。妇女像是很满意这个判决,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包铜钱递送到瞎子的手里。
柳碧瑶一捏包袱,钱已所剩无几了。算命的钱是不够了,还不如进寺里烧炷香,算是心里有个寄托。这么想着,她还没迈开几步,瞎子的三弦又响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缘给您算上一卦,准不准您看着给钱。”
柳碧瑶坐下。瞎子听完生辰八字,也同前面一样蹙眉凝神,不一会儿,弹起三弦开唱,“父亲早丧,无兄无弟,姐妹缘薄……”开头三句似乎一模一样,柳碧瑶起了怀疑,原本就薄弱的信仰轰然倒塌,她起身,“我不算了。”
弦声乍歇,瞎子摘下墨镜,双目眢合得连一丝细缝都没有。他问:“难不成姑娘怨我算得不准?”
柳碧瑶仔细一回味,瞎子说的都是事实,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瞎子听柳碧瑶不作声,料到什么,淡淡的眉毛蹙拢又舒展开,和声说:“姑娘年纪轻轻,前来算命是为了求取感情婚姻的吧?”
瞎子声音很沉,像是一声低语着的叹息,理清了柳碧瑶心中迷乱的情绪。柳碧瑶对这个问题起了莫大的兴趣,抛开其他的杂念,她轻声问:“你说,他会是谁?”
“姑娘少年波折,寄人篱下以乞生活。奈何姑娘乃福禄之人,早年所受之苦无需挂齿,待得云开雾散之日,席上清歌珠一串,乃是一程碧涛春水之路啊……”
一点愁影洇入眉心,柳碧瑶遥想,会是他吗?
“是个贵公子。”瞎子一语定音。
双颊微微泛红,柳碧瑶藏起陡然而至的羞媚,心思已如荷叶露珠翻滚不定,欣喜的,又是不敢确定,她继续听着瞎子的唱腔。
第88节:远远围墙(5)
“良缘乃天定。离家去国,福兮?祸兮?不随流水即随风……”
“你是说,我会跟他离开这里?”
瞎子郑重地点点头。
早有看热闹的人围拢,其中一个好事的妇人捏着嗓子说:“好话谁都会讲,好话谁都爱听!算命的,你倒是说点儿实在的呀!”
瞎子面有愠色,“我说的都是实在话。”
妇人不依不饶,挤开柳碧瑶坐下,“那你替我算算。”
算出心中所想,柳碧瑶的心情豁然开朗,原来和他是有缘人。她起身把位置让给妇人,轻含笑容离去。
“姑娘,你等等!”瞎子喊她。
柳碧瑶想起来还没付钱,连忙返回,翻出仅有的几枚铜钱,她很抱歉地说:“我只有这些。”
瞎子掂了掂铜钱,收进衣袋里。一旁的妇人早就不耐烦了,“该轮到我了吧?”
“姑娘……”
“她早走了!”
“走了?”瞎子摸出三弦,咚的一声,“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天边堆起浓郁的云,几滴薄雨打在路人的青伞上,泛起雨花。柳碧瑶扬起脸,接住这一片清凉。这天的雨丝,是多么喜悦地飞扬!
柳碧瑶被喜悦所包围,忘了自己身处何方。路面还没湿透,雨渐渐停了,分明是秋季落尽了枯叶,梧桐树梢鸟声双语款款低喃,细音顺风摇过来。一两滴蓄于梢头的雨水被风吹落,打在柳碧瑶的脸上,冰丝微寒。
一辆洋车在她面前停下。柳碧瑶收住欢快凌乱的脚步,无意间往车里瞥了一眼。
车门打开了,弯腰走下来一个戎装马靴的男子。可能所有的戎装都非常相似,柳碧瑶欢愉的心跳了一下,又被现实唤醒。下车的男子身形虽然挺拔,却瘦小,不是溥伦。男子深深地看着柳碧瑶,唇角弯起一缕奇妙的微笑。
这样的笑容像是在哪里见过,柳碧瑶的心尖闪过一丝莫名的慌乱,她绕过车子,低头匆匆而过。
走了一段路,柳碧瑶才发现这里是冷清之地,行人稀少,一条死弄绝了她的路。刚才的欢喜早就飞得一干二净,惧怕的感觉顺着脊背爬上她的心尖。柳碧瑶回头,戎装男子不声不响地跟在她后面,行处,脚步轻盈得没了分量。
“你是谁?”柳碧瑶颤着声音问。
男子望定她,笑容邪魅得令人浑身发冷,“我想请你喝杯茶。”
柳碧瑶抓住巷口的树干,睁着一双惊惧的眼,问:“你到底是谁?”
“我们见过几次面。”
“我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男子向前一步,“我不但认识你,我想,我还喜欢上你了。”
轻佻的语气,柳碧瑶难以自抑地起了一身寒栗,她下意识想逃。男子侧身贴过来,伸出一只手,慢慢地摩挲过柳碧瑶的脸颊,眼里似有火在燃烧,偏执的火焰把他的双目烧得异常明亮,有邪恶在沉淀,“跟我走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你别碰我!”柳碧瑶怕极了,无助的感觉海潮般汹涌过来,“我要喊人了!”
男子并不理她的话,从他的表情上来看,柳碧瑶的话是极其幼稚的。他看上的女人,还没有谁能逃脱他的股掌。
雨纷纷扬扬,坠入柳碧瑶的发丝凝结成珠。
“来人哪——”
几名行人听闻,只是漠然地朝这里看了一眼,身影匆匆隐入雨帘,谁也不想惹事上身。
男子压着嗓子一笑,冷冷地嘲讽她,“你看,没人能帮你。”说着,他的手开始不规矩起来,上前揽住柳碧瑶的腰。
雨水荡漾着,所有的感官因恐惧而迷离时,只有触觉是真实的,前所未有的反感冲击着她,不可置信的惊慌闯入身体,连呼出的气息都在颤抖。柳碧瑶无法抵挡他的力气,仍是拼了最后的一点儿侥幸,她的手猛然划过他的脸。
三条血痕霍然印在他的脸上,凝了小血珠,一点点的温热带着尖锐的痛。
柳碧瑶忘了激烈的行为容易引发暴力,男子到底被惹怒了,反手狠狠掴过柳碧瑶的脸颊。
乌云翻腾的天际,有轻雷隐隐响过。落空了雨水的秋云拖着轻快的步伐走了,霞光仿佛是剪碎的红绡,点点在江面铺开,这天地间渐渐地就有了一种出奇的妖冶。一只离群的鸟像是受到了惊吓,扇着翅膀往云里躲。
这城市迷蒙如一场被烟水充盈的梦。
风吹动小酒馆的长灯笼,雨水从瓦隙间落下,打在阶前的青石上。小池里的竹管接满了雨水,乍听下,只有枯败的荷叶递送着淅淅雨声。门口划过门推开时的声响,一个东洋老女人跪着接待上门的宾客。
门很快被推上。这是一间布置得很暧昧的卧室,一盏香炉半明半灭,整个房间氤氲着香味。男子把柳碧瑶放在床上。他宽衣解带,披上宽松的闲衣,随手拿起放在床头的佛珠,不急不缓地念起佛号来。
第89节:远远围墙(6)
房间的一角,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一袭青色僧衣。
一串经号念毕,男子起了身。他的眸子像鹰,紧紧抓住眼前昏迷中的姑娘,唇边扬起一丝没有任何温度的笑意。他探入柳碧瑶的衣襟,极轻极缓地摩挲着,白瓷般细腻的肌肤裸露出来,带着寒凉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肌肤上,迷惘闪现在他扑朔着野性的瞳人中。
男子低低地叹道:“年轻的皮肤……”
昨晚的雨水消去了马路上浮扬的尘埃,报童们叫喊生意,敏捷的身影追随着早起的行人。电车驶过,一天的生活又拉开了序幕。
苏州河岸,整条河的水波轻缓荡漾,如昨日的浓醉未消,河水的走势更像是风的伎俩,吹动水浪沉默地汇入黄浦江内。岸边站着一个人,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吹干了她的泪痕,哀绝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这样年轻的面容上,仿佛只需一个轻微的动作,河水就能轻易地吞没她瘦弱的身躯。
岸边站着一圈看热闹的人,谁也没想过主动拉她一把,只顾交头接耳窃窃猜测背后的故事。终于,一个老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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