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水绕梅坞影》第30章


沈锡白回过神,笑意里多了几分高深,故意不理睬堂弟的讽刺,继续同倪影说笑:“等宅子整理好,你还可以住几天,感受一下旧时代的生活。不过老宅荒废得厉害,恐怕你会不习惯。”倪影慌忙摇头:“不会、不会!”
除了沈东阳,大伙都被倪影的神情逗笑。
阿婆淡淡道:“那宅子是有些年头了,连我,都看了它六十多年了。”
倪影终于有机会听阿婆讲起那些尘封的历史。
彼时,中华民族正值血泪辛酸,外辱内乱,国破山河碎。旧上海依旧灯红酒绿,十里洋场浮华喧嚣,歌女们慵懒地唱着旖旎的歌。
二八年华的阿婆,像湖面刚露尖的小荷,含苞待放。她出身名门,经父母之约媒妁之言,与梅坞沈氏订下婚约,在一个微凉的清晨,披上嫁衣迈出闺房。
沈宅一如百年来的沉静内敛。阿婆在那里度过了她一生中最美好无暇的时光。但国不强则民不安,当战争蔓延肆虐,人命变得如此卑贱,连和风细雨的江南都逃不过生灵涂炭。新中国成立,中华民族迎来转折的那年,阿婆却不得不接受失去丈夫的残酷事实。
阿婆年轻守寡,含辛茹苦养育三个儿子。老大沈伯儒,老二沈仲儒,老三沈季儒,年岁相差不大,一生的际遇却有天壤之别。
七十年代的那场浩劫,但凡经历过的人,恐怕一辈子都难以抹去那一段深重的回忆。在近代的战火纷飞中奇迹般保存下来的沈宅,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人为破坏,想来不是不可悲的。四十多岁正当年的阿婆,不仅面临沈家基业尽毁、无处可归的困境,更不得不接受大儿子因不堪精神肉体的折磨而自杀离世的悲剧。
在整个民族的记忆都是混乱灰暗的十年里,那些死去的,被毁灭的,无一不证实着人性的丑陋,而坚持活下的,幸存的,同样无法避开痛苦的纠缠。
九十年代初,沈宅终于回归沈氏一族。但直系的年轻一辈里,老二沈仲儒心灰意冷,趁着改革开放,辗转设法出国,最终落脚加拿大。老三沈季儒北上求学,后在北方成家立业。再往后,新生一代越发散落。而阿婆年岁渐长后,也搬离了沈宅,大部分时间与老二同住,方便照顾。
曾经延续百年的老宅人烟,终究慢慢衰败了。
一个民族的变迁,可以折射出人类漫长的进化史;一个家族的兴衰,不可避免地被烙上时代的印记。悠久的历史长河中,发生在沈宅的荣辱与动荡,不过是掀起的一朵小浪花。然而对于身处其中,一步步经历那些跌宕起伏的人来说,那便是骇浪,便是悬崖,便是这一生、一辈子的沧海桑田。
如今,阿婆仍旧美丽,从容淡然地讲述那些凡尘往事,没有苦大仇深,没有痛恨悲观。她说:“我只是觉得可惜。老宅到底是在我手中荒废的。”
二儿子沈仲儒刚才一直沉默,这会儿沉声道:“是我没做好。”父亲牺牲,大哥冤死,本该由他挑起家族重担。而他却远赴异国,一走了之。
“不如今年将老宅重新修葺?”沈锡白不愿父亲难过,忙转移众人注意。沈东阳默契附和。
沈仲儒一声轻叹:“也不是没想过。但我常年在外,老三也忙,竟都抽不出太多时间具体磋商。小辈里只有东阳留在梅坞,他一个人,怎么扛?”
沈东阳笑道:“二伯父小瞧我。”
“倒不是小瞧。这确实是大工程。你也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天天监督。”沈仲儒理智分析。
倪影张了张嘴,但到底没说话。说到时间,恐怕在座的没有人闲过她。然而她终究是外人,这种家族内部的讨论,着实不方便参合。
王霞出来打圆场:“好了,这个问题需要慢慢研究。现在吃饭呢,说这些作什么?”她转向身旁倪影,笑道:“明天一块去,看一看,帮帮忙。”
“没问题。”倪影用力点头。
爱是一种信仰
Chapter 4 
用沈东阳的话说,倪影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比如,一顿丰盛且热闹的晚餐,足以让她觉得温馨而幸福。
看着她眉开眼笑同沈锡白唇枪舌剑的模样,沈东阳无声微笑。
一切都会好起来。他答应过她。
“这不是真的!”那厢,沈锡白仿佛不可置信的大叫,“影子,你在骗我吧?”沈锡白向来有自来熟的本事,一声“影子”,叫得仿佛两个人已经认识了好多年。
倪影这会儿已对沈锡白多了几分亲切,觉得同他嬉闹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将双眸睁着老大,满是无辜的小白兔模样:“我骗你做什么?”
只是沈东阳知道,她偶尔演起戏来,当真是不容小觑。
沈锡白果然犹豫了。
见达到了预想效果,倪影才眉眼弯弯,笑得愈发纯洁善良:“其实,我刚才是骗你的。”
沈锡白哗啦一声差点绝倒,趴在桌子上老半天才抬头,哀怨看向倪影,可怜兮兮的说:“今晚上你可真纠结死我了……”
换来众人一阵大笑。
饭局接近尾声,倪影暗地里摸了摸鼓起的胃——情绪一放松,不知觉就塞多了——心中忍不住一阵嚎叫。
沈锡白最后喝一口汤,作心满意足状:“再来点饭后水果就完美了。”
闻言,倪影一个眼神极其自然地斜睨去,表示对他的鄙视。
“影子,去,端盘水果上来。”沈锡白不仅坦然接收她的眼神,更得寸进尺,俨然一副大爷命令小丫头的模样。
沈东阳正欲开口,却被倪影拉住,听她捏出甜美的嗓音,问:“那,您要什么水果?”
沈锡白佯装不屑:“这还要我吩咐?有什么上什么,多多益善。”说罢,仿佛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倪影“哎”了一声,当真起身离席。
大伙儿津津有味瞧着他们演戏,连阿婆都微笑关注倪影的举动。只见她找到夏嫂,耳语了什么,然后转进厨房,看不见身影了。
沈锡白颇为期待,朝沈东阳一抛媚眼,笑容藏着奸诈。沈东阳只当没看见。这俩兄弟年岁相仿,自小感情就不错,打打闹闹,互相调侃揶揄,不知觉走过青春年少,已近而立。他们这一辈,年纪相差还是比较大的。沈伯儒一房留下一子一女,都已过不惑之年。沈锡白呢,上头还有一位兄长一位姐姐。只沈东阳是独子。家族人数倒不少,但分散得远。虽说现在交通便利,绕地球飞一圈还是要耗去不少时间,且不说人人都有各自的事业、家庭需要奔波忙碌,感情便慢慢疏远了,连每年回来祭祖的成员都不统一齐全。偶尔,沈东阳想,若阿婆百年归去,这个家族会不会就此走散?
厨房的灯泡悬在正中央,撒一室温柔的明黄。倪影在水槽前一边哼着歌一边洗苹果,正自得其乐着,不经意瞥见地面多出一道黑影,当即一阵心惊肉跳,回头见夏离站在不远处,双手插兜,面上是漫不经心的神色。她松了口气,忍不住娇嗔:“干嘛神出鬼没的?吓死人了。”下一秒却意识到语气中的亲密。
平日里她并未注意这些,因为熟稔透了,再怎么嬉闹都不会有特别的感觉。
她一直当夏离是弟弟,却忘记,他并非当真是她的弟弟。直至今日他说了那样暧昧的话,仿佛过去的亲密一下子变了味,提醒着她在不知觉时犯下的错误。
几步开外,夏离只是平静地看向她。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灯泡在头顶散发热度,外面传来细碎的说笑,而他与她只是彼此对望,沉默无言。
最终还是倪影先别开视线,死死盯着手中的苹果,佯装一心一意地清洗。
她是在躲他麽?夏离的心底泛起一阵酸涩。
他不知道该不该后悔今天的冲动。然而昨日失而复得的喜悦,却在今天被无情的提醒,原来他一直珍惜的,不仅仅不属于自己,还将落入别人的手心,哪怕那个“别人”是他一直尊敬的沈老师。
当真是无与伦比的失落感。
他太年轻,自觉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挫败和落差。也因为年轻,更愿意选择极端的处理方式,哪怕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也想要说明白,好过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在说出口后,看到倪影一路沉默,再现下慌乱躲避的反应,他又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决定。
是不是连她所谓的“姐弟”都做不成了?
是不是不说明白,他还可以自欺欺人?
是不是得不到的,会在心中留下永远的痛?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视野里,倪影依旧是埋首洗苹果,似乎打算将他彻底遗忘和抛弃。
他自嘲笑了笑,转身离开。
倪影没有回头,只是不想让夏离看出她的心慌。却没想到落在夏离眼中,成了冷漠与疏离。等她快将苹果洗得脱一层皮,身后依旧是一片寂静时,到底忍不住,犹豫着转身,才恍然发现厨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
原来早不见了夏离的影踪。
“……这小P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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