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双生花》第60章


微微想,如果是薇薇,一定不会是这样。那位仙女似的老师一定不会对她说:可惜。薇薇也绝不会怕练功的艰苦,她一定有很好的对音乐的感悟能力,就像她对色彩对构图有着很好的感悟力一样。
就像母亲在日记里写的:我的薇薇,是最棒的。
多傻,微微想,一开始她还以为薇薇就是她自己呢。她记得她曾经是叫过薇薇的,户口本上显示,她有过这样的一个曾用名。
顾薇薇,两个草字头,叫人想起蔷薇,五月的时候密匝匝地开在绿叶间,娇柔而浪漫。
但是后来,妈妈把她的草字头拿走了,两个都拿走了。一个人也没有留给她。
越往下看,微微的心头就越是起疑,日记里写的薇薇,是不是自己?
好像是的。母亲写了她的第一次笑,第一次开口叫妈妈,第一次走路,认识的第一个字,会背的第一首诗。
这是一个母亲的育儿日记,她的母亲,竟然为她写过这样一整本的育儿日记,微微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做了一个很幼稚,很戏剧,很傻的动作,把日记本贴到脸上,上头烫金的花统有点糙糙地蹭着她的脸。
可是日记却没有日期。有点怪。
再读下去,又觉得薇薇好像不是微微。
因为母亲写,薇薇有多么漂亮多么可爱,薇薇有多么聪明,头一天晚上教的三十个字,第二天一个不落地全认出来,还搬得家。薇薇背下了长恨歌,薇薇背下了琵琶行,背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时候竟然流了眼泪。
微微完全记不得自己有过这样明慧的惹人无限爱怜的时候,她只记得她小时候的蠢钝,冥顽不灵,只记得母亲长一声短一声的叹息。
微微想,难不成是后来她得过什么病?发烧烧坏了脑子?总不成连模样也烧得难看了吧?
后来母亲又写,薇薇如何懂事,如何在乡下跟老师学画,如何在小学校里做小老师,如何在夏夜暴雨时与母亲一起将破摧的窗子堵好以免大雨冲进屋子里,如何在天放晴的时候将屋檐下的柴禾一块一块搬到太阳地里去晒,否则烧饭时湿柴会冒出呛人的浓烟……薇薇回城以后如何勤苦地复习功课,如何考上了美术学院……如果看到这里顾微微还不明白这个薇薇绝不会是自己的话,那她真是太蠢太蠢了。
日记似乎是戛然而止,那一天,母亲写道,之后就一大片的空白,一直空到最后一页纸。
火车果然是提速了,微微原以为要在火车上呆个两天两夜的,其实她第二天一早就到了北京。
她跟学校请了一星期的假,说是去探望姨母。
这是个好天,北京的阳光好像格外地肥,轰地一下兜头罩脸地把人裹住了,微微坐上公交车,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几乎以为自己又要坐回南京去了的时候,才到了这个叫韩家川的地方。
总参三部大院,门口有哨兵站岗,他们拦住顾微微,盘问她半天。
后来微微打了个电话给姨母,过了许久,姨母颤颤微微地出来了,身边跟一个娃娃脸的小战士扶着她。
顾微微头一次到姨母家。红砖的独幢楼房,三屋高,两侧还有平房,外头围了围墙,墙内是一个院子,开成一块一块的地,种了花与菜,搭了一个葡萄架子,一个丝瓜架子,她应该叫姨父的老人还在睡着。有保姆拿来了早饭,姨母心痛微微赶了这么远的路,请保姆再赶着新做一碗鸡汤小馄饨来。
姨母拉她到一侧的小偏厅里,问她:“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微微笑着说:“哪有什么事,想你了,就来看看你。正好出差顺路。”
姨母也笑起来,捏捏微微瘦得突出来的肩膀:“你心里头一有事,就吃得格外的多,从小就是这样。”
微微停了一会儿,问:“姨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还有个姐姐?她现在在哪里?我不好问妈,不晓得为什么我张不开口,你告诉我。”
顾微微一共只在姨母家呆了一天,这一天里,她只见过姨父一小会儿,是在黄昏的时候,保姆问姨妈,这会儿是不是把老爷子推出来透透气。
于是还是那个娃娃脸的小战士,推了轮椅出来,上头坐着一个身架庞大老人,微微从来不晓得一个人可以老得这样奇形怪状,很瘦,但骨架真大,歪着头,陷在轮椅里,姿势别扭,并好像维持着一个挣扎向上的动作。姨母凑上去,告诉他,姨侄女儿来了,就是我妹妹的孩子。他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隐约听出吃饭二个字,就说了短短的这么一句,口涎流了一下巴,姨母拿了柔软的毛巾替他擦净。
第二天微微就要回去了,临走的时候,微微攥了姨母的手,好半天才说:“姨,他怎么这样了?怎么这样?姨,你想回南京吗?”
姨母拍拍微微说:“人哪有一辈子的漂亮一辈子的健壮一辈子的好?五十年来,现在是我最好的日子。名正言顺,堂堂正正。跟他的儿子女儿们也处得来。他手脚不灵便,心里不糊涂。是好日子了微微。以后你会懂得的。”
回去是姨父找人给买的火车票,卧铺,条件很好,路上很顺,回到家里微微并不感十分的疲劳。
母亲在门口迎上来,替她拎包,说:“你回来了顾微微。”连名带姓的。
微微答:“我回来了,江淑苇。”
母亲赶着要去做饭,她行动间已然有些迟缓,人也不像早些年那样利落整洁了,她穿了件样式极老的衣服,那衣服是有点腰身的款式,如今却紧绷绷地捆在她身上,米色,可是泛了色,竟然是灯芯绒的,手肘处已经磨光了纹路,只剩薄薄的一层布丝, 微微说:“你怎么把这件衣服拿出来穿了?”
母亲回头微笑,似乎有点羞怯:“这样子好,颜色也好。”
微微看看她说:“是挺好的,江淑苇。你穿着好。”
说着微微回屋整理东西,姨母给带了些东西,足足塞了两大包,还好一出车站微微便打着了出租车,碰上个厚道的司机,帮她拎上拎下。
到底还是没有在家吃成饭,因为母亲忘了买食材,她原以为买了,其实冰箱里只有上一顿吃剩的菜底子,微微庆幸走之前托了陈晓薇来照看母亲,否则老太太自己是要饿肚子的。
于是拉了母亲出去吃饭,等菜的时候,母亲突然问:“顾微微,你今天走不走?”
微微打了一个愣,说:“怎么?你要赶我走吗?”
母亲江淑苇赶紧摇手,摇得飞快:“不是不是,我欢喜你住在家里,我怕你要回家去。”
微微说:“我不回去了。我以后也不回去了。没地方去啊,我离婚了。”
母亲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疑惑的神情:“你什么?离婚?你以前结过婚?这么年青你就结过婚了?”
微微吸进一口凉凉的气,明白母亲的不对劲。吃了饭回到家,躺在床上,发现床单是新换的,被子也晒过,一股太阳干燥的暖暖的味道。
顾微微隔着纱帐看向高高的天花,上头小小的一个天窗,映出一汪乌蓝的夜空。她试着叫:薇薇。
这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顾微微觉得这两个字在嘴里头徘徊缠绕,带着点咸涩的味道。
那一角天空的乌蓝里,极缓慢地透出点青白色来,这一夜就过去了。
第二天,她回单位销假,跟晓薇提起母亲身上的那种奇怪,晓薇说,阿姨怕是老了,有时候老人会把从前的事记得比现在的事要清楚。
微微说:“你是说,我妈可能得了老年痴呆症了吗?”
陈晓薇陪着微微一道带母亲江淑苇去最好的医院看了病。母亲被确诊为老年痴呆。但是医生说,她好像把从前的事记得清清楚楚的,对现在的事,是糊涂的时候比清楚的时候多。还好生活还可以自理,而且她的身体状况还算不错,并没有老年人常见心血管疾病,肝胆肠胃也算不错。
顾微微把母亲领回家,顺道带着她在巷口的小美发厅里做了头发,母亲头发白了可还算丰厚,略电了一下,再剪短,头发在耳畔弯成一个柔和的弧度,母亲很满意,微微看她走回家时借着路边小店玻璃偷偷打量自己,然后抿了嘴笑。
微微对母亲说:“江淑苇,我以后都不回家,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母亲惊喜地睁圆了眼睛说:“真的?”
真的,江淑苇。
陈晓薇终于谈起了恋爱,是学校的工会主席给介绍的,是个部队军校研究生毕业,在省军区工作,年纪比晓薇大一岁。
刚开始,工会主席兴头头地提及这么个人,一心想要促成这桩好事,可是过了好些天却又再不提起这件事,微微不由得替晓薇着急,暗地里找了这位大姐询问,工会主席有点惭惭地含混地说,对方对晓薇的家庭与学历职业都没啥意见,可是就是一点,嫌晓薇的年纪大了一点,人家想找二十五岁左右的。微微很替晓薇不满,心想,他自己又年青到哪里去,比晓薇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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