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图》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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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排排一堆堆十个纸板箱摞起来的纸墙让人看不出库房到底有多大。纳皮尔用一辆手推
车堵住门。“告诉我你昨天开始就已经不再对枪过敏了。”他示意她小声说话。 
路易莎摇摇头:“你呢?” 
“只有一把玩具气枪。六发子弹。来。” 
甚至在他们跑的时候,路易莎就听见有人撞门。纳皮尔用一堆箱子挡住来人的视线。然
后走几码,又垒了一堆。但在垒第三堆的时候,箱子却在他们面前塌了,几十只“大鸟”(注:
美国儿童节目《芝麻街》中会说话的木偶。)——路易莎认出了这种黄色大笨鸟,它们曾出
现在哈尔失业后常看的一个儿童电视节目里——散落出来。纳皮尔用手势示意:低着头跑。
五秒钟后,一发子弹穿过纸板箱,离路易莎的头只差三英寸。“大鸟”玩具里的填充物
喷了她一脸。她和纳皮尔一路跌跌撞撞。 
呼啸而过的子弹把头顶的空气都烤焦了。纳皮尔拔出枪,在路易莎周围开了两枪。声音
让她蜷成一团。“快跑!”纳皮尔一边喊,一边把她拽起来。路易莎很听话——纳皮尔开始推
倒箱子垒成的墙,阻碍追赶者的步伐。 
又跑了十码,路易莎来到一个角落。夹板做的门上写着“紧急出口”。 
锁着。气喘吁吁的纳皮尔跑到她这儿来。他没能撞开门。 
“算了,纳皮尔!”他们听见有人喊:“我们追的不是你!” 
纳皮尔对着锁近距离开了一枪。 
门还是打不开。他又对着锁打完了剩下的三发子弹:每声枪响都吓得路易莎身体缩一下。
第四声是空枪的咔啪声。纳皮尔用靴子底踹开了门。 
一个地下血汗工厂里五百台缝纫机正在咔嗒咔嗒地工作着。零星的碎布片悬浮在黏糊糊
的热气里,围绕着每个机械工人头顶上没有灯罩的灯泡四周。路易莎和纳皮尔半弓着身子沿
着外面的工作人员通道快跑。工人正在把一个个、一排排、一盘盘软塌塌的唐老鸭和被钉在
十字架上的史酷比的肚子缝上。每个女工眼睛都盯着针板,所以路易莎和纳皮尔没有引起什
么混乱。 
但我们该怎么从这里出去呢? 
纳皮尔径直跑到值班接待处的墨西哥女人那儿。她示意他们沿着门口一半被堵上的一条
没灯的侧门通道走。纳皮尔回到路易莎那儿,为了压过喧嚣的金属声大声叫喊,看他的脸色
是在说,我们能相信她吗? 
路易莎的表情回答道,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们跟着这个女人走,周围是无数的纺织物和线,装着泰迪熊眼睛的破箱子,还有各式
各样的缝纫机外壳和零部件。通道在一个拐角处向右拐,尽头是一扇铁门。白天的亮光透过
一扇脏格子窗射进来。墨西哥人摸索着她的钥匙圈。这下面是1875年,路易莎想,不是1975。
一把钥匙插不进去,下一把插进去了但转不动。在工厂车间里即使待上三十秒也会影响她的
听力。 
六码外响起一声大喊:“举起手来!”路易莎转过身。“我说了,你他妈的举起手来!”路
易莎乖乖照做。枪手把枪口对准纳皮尔:“转过去,纳皮尔!慢慢地转!扔掉枪!” 
那个墨西哥人尖叫着说:“别杀我!别杀我,先生!是他们强迫我指路的!他们说他们
会杀——” 
“闭嘴,你这该死的湿背(注:指靠偷渡非法进入美国的墨西哥人或劳工。)疯子。走
开!快滚!” 
女人紧紧贴着墙根,趴着从他身边绕过去,还在尖叫:“别开枪!别开枪!我不想死! ”
纳皮尔的喊声穿过传出的工厂噪声:“放松点。比思科,他们付给你多少钱?” 
比思科也冲他喊:“别废话了,纳皮尔。你的临终遗言。 ” 
“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你——的——临——终——遗——言?” 
“临终遗言?你是谁?肮脏的哈里?” 
比思科的嘴都气歪了:“我听的临终遗言够多了,你的到此为止。你呢?”他看看路易
莎,枪口还是对准纳皮尔。喧闹声中响起一声枪响,路易莎猛地闭上眼睛。一件重东西碰到
了她的脚指头。她费劲地睁开眼睛。是把手枪,滑到脚边停下来。比思科的脸非常痛苦地扭
曲着。那位夫人飞快地挥舞着活扳手,把枪手的下巴打碎了。又是十几下猛烈的击打,中间
还夹杂着说话声:“我!爱!死!那!只!狗!了!”每次击打都吓得路易莎哆嗦一下。 
路易莎看看乔·纳皮尔怎么样了。他在一边看着,毫发未损,惊呆了。 
女人擦擦嘴,俯身对一动不动,脸上血肉模糊的比思科说:“别叫我‘湿背人’!”她跨
过他满是血块的头,打开了出口的锁。 
“你可以告诉其他两个人那是我干的。”纳皮尔对她说,拿走了比思科的枪。 
女人对路易莎说:“别管我了,亲爱的。别跟这个流氓走!上帝!这个人都能当你父亲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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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皮尔坐在画满涂鸦的地下列车里,观察着莱斯特·雷的女儿。她神情恍惚,头发凌乱,
身体颤抖,而且被银行里的自动喷水灭火设备淋湿的衣服还没干。“你怎么找到我的?”她
终于有机会问道。 
“你办公室里的一个大块头。叫纳斯布莫还是什么的。” 
“纳斯鲍姆。” 
“对,是他。费了好一阵口舌呢。” 
从团聚广场到第十七大街,一路无语。路易莎抠着牛仔裤上的一个洞:“我猜你不再为
海滨工作了。” 
“我昨天离职了。” 
“被解雇了?” 
“不。提前退休。是啊,退休了。” 
“今天早上你又回来了?” 
“差不多是这么回事吧。” 
从第十七大街到麦克奈特公园,又是一阵沉默。 
“我感觉,”路易莎犹豫着说,“我——不,是你——回来像是打破了某种天意。好像布
衣纳斯·耶巴斯已经决意让今天成为我的死期。可我现在还活着。” 
纳皮尔想想她的话,说:“不。这座城市不在乎。而且你可以说刚刚是你父亲救了你的
命,三十年前是他把滚向我的一颗手榴弹踢开了。 ”他们所在的车厢呻吟、颤抖着。“我们得
去一家枪店。枪里没子弹让我感到紧张。” 
地铁列车驶入阳光灿烂的地面上。 
路易莎眯眼看着,问:“我们去哪儿?” 
“去见个人。”纳皮尔看看表,“她特地坐飞机来的。 ” 
路易莎揉揉发红的眼睛:“这个人能否给我们一份思科史密斯的报告?因为那份档案是
我唯一的出路了。” 
“我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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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根·思科史密斯坐在布衣纳斯·耶巴斯现代艺术博物馆里的一张矮凳上,回瞪着一幅
老妇人熊一样的脸部巨幅肖像画,画布上只有交错的灰色和黑色线条。作为波洛克、孔宁和
莫罗三大家族房间里唯一一件肖像作品,它让人感到有些惊奇。 “看看,”梅根想,这个老妇
人在说,“看你的未来。你的脸有一天也会跟我的一样。” 
时光如梭,把她的皮肤织成了皱纹编就的网。肌肉不是这里下垂,就是那里紧绷,眼皮
还耷拉着。她戴的珍珠项链质量好像不怎么样,因为下午都在围着孙辈们转,头发也乱糟糟
的。但她能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 
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人坐在她边上。她该洗个澡,换身衣服了。“是梅根·思科史密
斯吗?” 
梅根朝边上看看,说:“路易莎·雷?” 
她冲肖像画点点头:“我一直喜欢她。我父亲见过她,真人,我是说。她是个住在布衣
纳斯·耶巴斯的大屠杀幸存者,在小里斯本管理一家公寓。她曾经是这位艺术家的房东太太。”
勇气随处可生,梅根·思科史密斯想,就像野草。 
“乔·纳皮尔说你今天从火奴鲁鲁飞过来的。” 
“他在这儿吗?” 
“我后面的那个人,穿着粗斜纹棉布,装作看沃霍尔的作品。他在给我们望风。恐怕他
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是的。我需要确信你就是你自称的那个人。” 
“这点我绝对没问题。有什么办法?” 
“我叔叔最喜欢的希区柯克的电影是什么?” 
声称是路易莎·雷的女人想了一会儿,笑了:“我们在电梯里谈到了希区柯克——我猜
他在给你的信里提到了这件事——但是我不记得他说过一部他最喜欢的。他欣赏《迷魂记》
里没有对话的那段,说的是吉米·斯图尔特尾随一个神秘女人到海滨码头,故事背景在旧金
山。他喜欢看《谜中谜》——我知道那不是希区柯克的作品,但是你说奥黛丽·赫本是个笨
蛋,让他觉得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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