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佳人》第94章


毓婉立刻命雀儿通知杜家知道的佣人严封口舌,任凭是谁也不能将此事说出去,再派三两个可靠的佣人分别乔装从各个医馆购买能够用到的止血中药。
借用毓婉中洋结合的办法,医生终于将手术做完,他擦汗叹息道:“我已经尽力了,到底周先生能不能缓过命来,就看天意了。”他与毓婉示意抱歉。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周霆琛的身体因失血过多越发冰冷,盖了几床被子也不见温暖过来,红羽送来滚滚的汤婆子,毓婉小心翼翼用棉布抱起放在周霆琛的身侧,避免将他失去知觉的皮肤被烫伤。
“他就是你说过的那个爱人?”红羽开口,毓婉点点头:“曾经是。”
“现在呢?”红羽不难看出毓婉对这个男人的深重感情,可言语间的明显疏离又迷惑了她。
“现在,我配不上他。”毓婉缓缓开口,眼泪刹那滴落。
杜允唐归家时听得翠琳向自己绘声绘色描述了佟毓婉不守妇道将情夫带回家中疗伤的经过,疾步冲上二楼,推门见昏暗灯火下,毓婉守着周霆琛一动不动坐在那儿,正为他轻轻擦拭额头汗水。
毓婉回头见丈夫归来,站起身,满身鲜血染过的旗袍迎着杜允唐步风摇摆。她心怀愧疚刚要开口,杜允唐先发制人摆了手:“不用解释,我信你。”
一句信任将毓婉的眼泪再次逼出,杜允唐从不肯低眉落势,他肯这样说定是怕她自己先多心:“谢谢。”
“我听说,是因为周霆琛不肯参与青红帮组织的联盟会去残杀暴动学生才会被伏击。他们帮派人,向来讲究非友即敌。”杜允唐将房门关拢,也坐在周霆琛身边。他们是昔日好友,多年前因毓婉和青萍发生争斗许久不曾同坐,没想到再见面却是性命攸关的时刻。
他同她一同缄默,目光落在周霆琛身上,时钟滴滴答答向前迈进,时间不等人,杜允唐艰难开口:“毓婉,只怕我在上海也待不了太久了。”
“发生什么事了?”毓婉一天之间遭受两次打击,有些支撑不住。
“黎绍峰为求重振黎家向许浩南检举我与工人武装暴动有关,恐怕这次会牵连到杜家……”杜允唐定定望住佟毓婉:“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去避避风头。”
毓婉停住手上动作。在杜家这些年,她的心早有锻炼,变故接踵而至她再不会因为任何突如其来的问题做出惊讶表情。她垂首,原本搭在床边的手指微微颤抖,她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病重,一个逃亡,偏又要她做出艰难选择,她苦涩开口:“准备什么时候走?”
“正在联络船只,准备去青岛。”杜允唐的回答令毓婉错愕,不禁抬起头,“为什么去那样远?”
“杜家在山东青海有嫡系亲属,我先去那里避难,只是听闻青岛如今也不太平,日本军舰停泊青岛港伺机而动,不知此次能否顺利成行。”
乱世沉浮,哪里会有一块安静天地,无论去哪里,多半都是逃不开烽火的。她怔怔伸手摸上杜允唐的面颊:“这一走怕又是几年见不到了,记得与家来信。”
前所未有的亲昵动作让允唐露出率真笑容:“没关系,无论我到哪儿,我都必定与你来信。”
“等周霆琛伤好了,我就会让他离开。你放心,我还是你的妻子……”毓婉的话说给杜允唐听,明知道这是他临别时最为惦念的事。
杜允唐容色是从未有过的深信不疑,他拉住毓婉手指,握得那样紧,目光一瞬也不肯离开:“毓婉,我深知你的为人,若是今日你弃周霆琛于不顾,反不是我认识的佟毓婉了。这么久以来,我始终以他为敌,终日怕你随他而去,直至今日我才明白聚散皆有命数的道理,不管你照顾他多久,不管你留下来多久,我都信你会回到我身边。”
“你不怕我会改变主意离开你?”毓婉泪眼婆娑,嗓子也变得哽咽沙哑,她不敢相信杜允唐会如此信任自己,杜允唐顿住,嘴角常挂的纨绔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柔和温润的扬起:“不怕。即使你改变了主意离开我,于我心中,你仍是最有情有义的女子。”
毓婉别过头,泪水唰的滑落脸颊。她宁愿杜允唐能再自私些说出狠话留下自己,偏他这样坦然放开手,她却真的不能再离开了。
分别即在眼前,杜允唐从归来到离开也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他将毓婉紧紧抱在胸前,不停亲吻她的脸颊,她的眉眼。也许是明日,也许是后天,将再见不到她的容颜,他想将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都刻印在脑海。他在她耳边喃喃说到:“我忘不了你,永远也忘不掉,无论去哪里,我都会记得你。”
毓婉笑了,泪水颤颤落在杜允唐的掌心,划下一道温暖的痕迹:“也许这是最后的纪念,你收着吧。”
说是不在意,说是要放手,终究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惶恐,害怕再见面她已经姓了他人的姓氏。
杜允唐哑然开口,故作无所谓的笑容看着怀里恸哭的女人:“佟毓婉,答应我,若有一天你真随他而去,至少别改姓周。”
“你永远是独立的佟毓婉,不属于任何人。”
毓婉彻夜不眠照顾濒危的周霆琛,期间杜允唐来过几次,多是悄悄推开门,见毓婉仍在为周霆琛一遍遍擦拭发热的身体又悄悄合拢,只低声吩咐来回端水的雀儿要悉心照顾毓婉的身体,不要让她太过操劳。雀儿满口答应了,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这一夜,毓婉俯身睡在周霆琛床榻旁,手始终握着他的,以便若有万一她能最先知晓。
春日暖阳斜斜照拂全身的时候,她忽做了一个再美好不过的梦。梦中杜家重新焕发了春意,那些离去的人又重新一一归来,杜瑞达、凌宝珠、母亲、还有思唐,在温暖的家中团团相聚,笑看了彼此。这一梦,可真美好,美好到她几乎不想醒来。
有一宽厚手掌抚摸过她的头顶,眼前甜美梦境被击碎,毓婉发觉自己掌心空了惶惶睁开眼,发现周霆琛正用深邃目光注视自己的睡靥,见他无事一颗心终于落下了:“你可算醒了。”
周霆琛见毓婉欢快笑容也不自觉笑了,虽然双臂仍无力抬起,却并不妨碍他竭力展现自己恢复良好的状态:“是啊,睡得太久,是该醒了。”
毓婉这才想起该去向杜允唐报信,匆忙到二楼推开自己房间,发现床铺依旧是未展开模样,拉开衣柜已空了属于他的那块,再回头,雀儿正扭着手指怯怯开口:“少爷一早走的,现在正在去码头,他特别叮嘱我不许告诉二少奶奶。”
听罢雀儿的话,毓婉慌忙换了衣裳奔出杜家大门坐上车赶往码头。半路上警笛乍响,毓婉惶惶望向窗外,但见半人高的报童挥舞手上的报纸一蹦一跳高声叫嚷:“号外号外,日本出兵青岛,百年港口罹难。”
震耳欲聋的消息让毓婉险些喘息停止,她连忙抓了零钱丢给报童顺手抄过报纸,报纸头版头条赫然书写醒目的八个黑体大字——日本军舰出兵青岛。毓婉眼前一黑。
车子一路在街道上冲行,到处是委地痛苦呻吟的穷苦乞丐,到处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军车一辆接一辆呼啸而过,跟随军车奔跑的士兵们朝着阻拦行进方向的乞丐和行人挥舞长枪,凡是阻拦者,必死无疑。
整个上海,一夜之间进入全城戒备状态。
被砸伤的百姓们哭喊惨叫,粘稠的血液沾满全身,血腥气息逼得毓婉胃里不住翻滚,酸气再翻上来,险些吐出。她捂住嘴一时茫然,只希望自己是猜错了。
万不容易车子开到了港口,见港口聚集许多还未登上船的人,毓婉欣喜,她推开拦在前面阻拦的男男女女,想要从中找到杜允唐的身影,可走到口岸边才发现原本应该停泊靠岸的轮船早已不见踪影。
“听说是提前两个时辰开了船,怕被政府拦截,所以才甩了咱们!”那些来不及上船的旅客还在岸边愤愤开骂:“据说这船不开往青岛,而是取到道威海去了东北。”
毓婉急促喘息着,听得他们的议论越发觉得事态严重,倘若杜允唐所坐的船不去青岛,取道威海直奔东北,就当真没有回还的可能了。
日本人暗地里始终在鼓动满蒙独立,全因奉系张作霖压制未能成功,关东军不肯罢休,索性教唆犹在天津避难的溥仪建立满洲政权。眼下南北混战,一旦张作霖退守东三省,必将与关东军爆发大战,严峻事态恐怕难以遏制。更有南北政府头脑尚且清醒政要呼吁先罢内战,一致对外,奈何两方当局一味沉默纵容,关东军在东北所作所为越发嚣张跋扈,杜允唐此时去往东北避难实属危险。
雀儿察觉毓婉脸色惨白,只道是她担忧杜允唐安危,上前好言劝说:“二少爷定是吉人天相,总会逢凶化吉的,二少奶奶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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