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佳人》第95章


雀儿察觉毓婉脸色惨白,只道是她担忧杜允唐安危,上前好言劝说:“二少爷定是吉人天相,总会逢凶化吉的,二少奶奶不必担心了。”
毓婉又干呕了,一股酸意再次涌出,这一次不单单是她心中吃惊,连同雀儿也是惊讶,她试探着搀扶住毓婉为她拍抚后背:“少奶奶,你是不是有喜了?”
突如其来的喜讯已来不及告诉正在海上漂泊的人,或许他再也听不到这个喜讯了。
杜家在风雨飘摇时刻又迎来一双喜事,在杜家待产的若欢分娩产下幼子,她执意为孩子取名黎承业,又听闻毓婉也怀有身孕,算是为杜家留有后嗣。毓婉和若欢因此脸上带了喜色,也算掩盖了黎绍峰失踪,杜允唐离别的悲恸。不过杜允威面对自家双喜临门表现并不开心,黎美龄嫁入杜家十多年不曾生育,红羽也是大半年没见动静,眼前喜事反刺激他心中时常忿忿,面对若欢笑靥时总忍不住嘲讽:“这孩子以后要吃杜家的米长大,还不如随了你姓杜。”
他的话正戳中杜若欢心底伤疤,圆润的面庞热辣辣涨红,翠琳原本指望若欢嫁给黎绍峰能从中得到些好处,谁知黎家败落,杜若欢孤儿寡母回到杜家干吃米粮,脸上自然也没什么好颜色。黎美龄近来脾气越发古怪不肯说话,见他们话里话外总是讽刺黎家败落更是径直摔门走人,只有毓婉坐在若欢身旁,端着燕窝亲手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面对亲母兄长的刻薄,这喂到嘴边的燕窝着实能难能可贵,杜若欢心底发酸,泪水正坠在碗中,“二嫂,你也不必为我浪费东西,没有我这家本来就好好的,就是从我准备嫁给绍峰开始才惹了诸多麻烦,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也不在了,你不要再受我的连累,好好管自己吧。过些日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带孩子去找绍峰,一家人出去生活。”
毓婉没有将黎绍峰再次出卖杜允唐下落一事告诉若欢,怕她情绪激动反难照顾孩子。她放下手中的勺子,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若欢,这些年黎绍峰对你好不好?”
提及丈夫,若欢不由得苦笑:“怎么算好,又怎么算不好呢,他给予我温饱,也不曾为难我,除了与杜家发生矛盾时会在我房间内摔些从杜家带来的东西,其他时间对我还算不错,此次黎家罹难,他走得悄无声息,我想与他留个孩子的名字也不能。”
若欢当年是个再天真不过的女子,如今也尘染满面,眼角深深印了纹路,眼底更是青黑成片。虽然若欢与允唐不过同父异母,可毓婉始终当她是自己亲妹妹般照顾,见若欢如此为情痛苦也暗暗难过:“当年也是我们不好,不该任由你去了黎家,或后来早些将你接出来也不至于如此心伤。”
“嫁给绍峰我不后悔的。”若欢忽抬起头,将目光投在一旁襁褓中的孩子身上,还在熟睡的孩子粉嫩嘴唇吐了舌尖,她小心翼翼为孩子掖住被子:“我心底怨过他,恨过他,但从不后悔嫁给他。我知道,他的心不在我身上,但一生能真正情投意合的夫妇又有几对呢,他对我,最大的恩惠就是给了我这个孩子。”她说着说着,又红了眼圈伸出手去摸孩子小脸:“这孩子仍是姓黎,无论何时我也等他回来。”
人间情爱不外乎如此,痴爱一人,只对他笑对他哭,为枯守一生,任天荒地老也无怨无悔,倘若心中真能有甘心为之付诸一切的人,又何尝不是幸。
“但愿他当真有一天能明白你的苦心。”看着眼泪还在眼底打转的若欢,毓婉只能给予最无力的祝福,毕竟心存希望是好事,总好过她日日做梦皆是杜允唐在东北受难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得知佟毓婉退出沙逊洋行股份,杜允威暴跳如雷,恨不能将佟毓婉这个女人的心肝挖出来瞧瞧究竟是什么做的。她简直就是魔鬼,逢喜便丧,明明正是赚钱的好时机会为何会得罪的、恩人自断生路?他怕毓婉的疯狂举动会影响沙逊先生对杜家态度,巴巴送去许多古董摆件来讨好,生怕自己的股份也会被牵连遭退。
杜家也因毓婉所作所为被划分为两半,杜家财产早已由两房分别继承,所不能划分的产业就是偌大一座杜家公馆,因杜允唐及其家眷犹有一半居住权利,杜允威即便恨毓婉如同眼中钉也无法将她轻易赶出去。翠琳杜允威母子在大厅迎面遇见毓婉各自侧脸不肯说话,尚且坐月子中的若欢更是被杜允威母子关入客房不许毓婉前去探望。
周霆琛在杜家养伤一事,杜允威始终没有透露出去,如今阴霾笼罩的上海城凡是异己必被诬为共产党,而每查出共产党必株连收容之所,杜允威为避免祸连自身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容忍周霆琛在自家恢复元气。
倒是周霆琛苏醒一周后强行离去,任凭毓婉任何阻拦也无法挡住他执意要走的脚步。
“我在杜家养伤只会牵连你,我不想你有任何闪失。”周霆琛一句话道出心中忧虑。
“可是……青龙堂已经……”毓婉没有再说下去,她知晓日日都有送来的报纸出卖了所有有关青龙堂覆灭的讯息,三百九十五人,无一人生还。此刻,大头与小胖的尸体正高悬在将军府门口作为乱党示众。
她轻轻开口:“你……已经无处可去了。”
由青红帮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等人组织的中华共进会和上海工界联合会以维持公共租界安全为由清除异党,凡不与许浩南合作的帮派皆被铲除,青龙堂因不售鸦片阻止古董出口贸易等举动早已是帮派之中的异类,得到党同伐异的大号机会便是第一个遭到清洗。
此次内讧缴获青龙堂四百余条枪,整个帮会无一人生还。灭门之前日租界曾与周霆琛暗中洽谈,若肯投靠他们为大日本帝国做事,日领事愿与他国领事庇佑青龙堂,结果被周霆琛断然拒绝。而伤害周霆琛的那批黑衣人,究竟是日本人还是其他帮派打手全然无法猜出了。
“你从杜家出去,要去哪里?”如今南京国民政府,武汉国民政府,北京还有奉系军阀,无论走到哪都不会有安稳生活。
“去救我的父亲。”周霆琛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流血,猩红渗出衣衫,但他不能坐视父亲被斩首示众。青龙堂被清洗后,周家被将军府查封,周鸣昌一夜之间由上海滩富甲一方的大亨到夜夜受刑挨打的阶下囚,只因没能交出令许浩南满意的祸首周霆琛。
“你救不出他,你知道的。”七年过去了,毓婉心中不再痛恨曾经害自己被关押监牢的周鸣昌。这个世界,有好人,必然会有恶人,他们由生到死都在延续自己的人生轨迹,或正或邪皆是命中注定。诸事经历过后才发现,从前那些个人恩怨在动荡时局面前格外渺小,每个纠结其中的人不过是困在时局中的兽,只有束手赴死一条出路。
周鸣昌被抓,表面上看只需要周霆琛出面自首即可解决,实则恐怕还有更深层用意。许浩南如今坐视南北中三家政府明争暗斗,各方皆以争取他的投靠为要紧。许浩南手上所掌握的周鸣昌不过是向南京政府邀功的小小玩意,多他不多少他也不少,却必定不肯轻易放手,要么取巨额财产交换,要么以重要情报交换才可使周鸣昌脱离困境,使许浩南就此放手。
偏这两样周霆琛都不具备。
“不要去,如今林林种种足以证明监牢之中关押的人是你或是周老爷都无所谓,许将军并不在意这些,但你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牢狱之苦,贸然前往必然白搭了性命。”毓婉对周霆琛苦苦相劝,只希望他不要无谓牺牲。
周霆琛停住准备离去的脚步回身张望,她依旧还是从前温婉模样,他轻轻开口唤了她的名字:“毓婉。”
毓婉微微怔住待周霆琛继续说下去,他笑得虚弱又勉强:“我知道杜允唐走时候与你说了什么,那夜我都听到了。”他苦笑说下去:“连他如此唯我独尊性格的人都懂得尊重你的选择,为何我不能?”肺部伤似又被扯动,他捂住嘴猛烈咳嗽起来,咳嗽反作用于伤口,迫使他全身剧痛不住颤抖,毓婉上前搀扶周霆琛,他伸手推开她的靠近,却不曾用力:“毓婉,我尊重你的选择。也请你同样尊重我的选择。”
周霆琛迅速推开房门,唯恐杜家周围有埋伏耳目,踉踉跄跄从侧门悄然离开杜家。即便此时青龙堂只剩余周霆琛一人,他也绝不能纵容自己被她怜悯度过残生。
或许,此次离别后今生再也不能相见,他宁愿留与她美好背影,而不是落魄无助的乞求。
毓婉很清楚,此时境地下,周霆琛自投罗网甚至会致使他们父子双双罹难。如果想要化解这场危机,就只能以性命和财产奋力搏上一次。
毓婉下定决心做一件事,一件或许可能会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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