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城雪》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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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回廊下,侍从便不再跟从。她穿过月洞门左转,又是一重院落,一路走进来,都是很旧的青砖地,边边角角还泛着青苔,那院子中有一处天井,周围种了一树梅花,一树海棠。本都不是花期,却都枝繁叶茂的种的很好。从天井的另一处月洞门绕出来,忽的见到眼前一片开阔,回廊外面竟是一片大院子,两边关着约有十来匹骏马,皆有专业的饲养员养的很好。雨声淅淅沥沥的在屋顶上凝成一个珠,而后缓缓滑落,正好滴在马儿的耳朵上,却听不见马儿的嘶鸣声,只耳朵动了两下,头转了一边又不动了,寻安心里恍惚,忽的笑了笑,原来是马儿睡着了。他本来站在她斜侧面的回廊上,她一抬头,只见他已经依靠在了她后面的月洞门上,向她微微一笑,“你来了。”
他们只在围场待了月余,大半的时间,她都和德珠在电报房里工作,因她刚执行任务回来,才有机会多得了些休息的机会。等到夜半时分,她方回到住处,刚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就见着他坐在床边了。第二日又继续往电报房工作,见着德珠也一样的打打闹闹,如今想来,一切竟是枉然,都回不去了。她本能的扶住了月洞门的另一边,此时方能正视他的面容,他们之间虽只有数步之遥,却隔了十年,他脸上并未有什么明显的痕迹,只是眉梢眼角多了些成熟沉稳,平添了诸多的魅力,这十年里,平定北地,剿灭叛军,几乎掌握了全国的兵力,一定生活的如鱼得水吧,她慢慢的笑了起来,心里却是无限心酸,他静静的看着眉眼,慢慢的说:“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从前有多少个傻事,我也只为你一个人做过一次。”
她偏过脸去,静静的看着门外的雨打树枝,只听他又说:“这里是我亲自布置的,你要不要进屋里来看一看……”
寻安打断他,“不必了。”他停了片刻,方又慢慢的说:“那就看看这里的风景吧,树也是我亲自种的,花开的极好,等过些时候,就能把花瓣摘下来,做成点心吃了。”她本听着他的声音和着雨声缠缠绵绵的传进心里,却只听见自己说:“如今做这些事,说这些话,都还有什么意义呢,不如都忘了吧。”
他苦笑了一下,道:“早先,我以为我是真的忘了,可是到了后来,我发现我找的女人都跟你有些相似,每天晚上一定要睡在你的睡过的床上,每天用着曾经送你的那支钢笔,就连用的茶也是你喜欢的红枣莲子茶,我相信秦思邦,因为他曾经帮助过你,我知道姚志宏行事越来越过分,却下不去手,因为他曾经变相的救过你。”寻安笑了起来,说:“也许是你老了,胆子变小了,何苦都揽在我身上。”易楚臣笑了笑,眼睛盯着外头的雨,“我是老了,你却一点也没变。”
寻安笑了笑,“德珠是个好女人,你们以后好好过吧,前尘往事,都忘了吧。”易楚臣道:“有些东西,我给过你的,再怎么样也给不了旁人了。你和言亦若……”他忽然不说了,寻安没由来的想起了一句话,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自己甚是唐突一下,嘴里却笑道:“依你的辈分,应该叫我一声表嫂吧。”易楚臣却看向她,嘴角微微一动,“日子过的这样快,一转眼已经十年了。”十年前的她明艳动人,鲜活而有朝气,而现如今只添了优雅风韵,神采丝毫不输当年,可是明明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忽然说:“我知道有一家西餐馆子不错,那里的满天星很好吃。”
“我已经不爱吃那个了。”忽的又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些冷漠,又加了一句,“自从生了孩子,就不敢吃那么些甜的了,久而久之就不爱吃了。”
雨声缠绵的滴落在树枝的细缝中,细致有声,依稀入耳。她忽的觉得这样说反而更不妥了,又不知该怎么补救,只能沉默,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好像是十年前轮船上让她惊鸿一瞥的那个翩然少年。雨声渐小了,易楚臣撑着伞道:“走吧。”他亲自送她出来,却是亲自开的车,肖雍急急忙忙的赶上来,他却道:“撤掉所有人。”肖雍还在后面说话,他却已把方向盘打了一个方向,快速而平稳的驶了出去,将所有人甩在了后面。
一路上他都只是开车,寻安定定的看着车窗外的一片模糊。他曾经开车载着她的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恍若已经隔世。她却还记得,那个夜里,他的怀抱那样的暖,可是那有怎么样呢,年轻的时候,三年五年好像就是一生一世,可是十年了,所有的人与事都像是不可触碰的彼岸花,都可望而不可及了,像是一张张泛黄平整的旧照片,那些记录了过往的点点滴滴,在记忆里已经如同即将熄灭的淡蓝色火焰,冷掉了烛心,平了心恨,终于是淡忘了,忘得可以淡然的从容面对了。
车子的速度在减慢,码头已经到了,风雨飘摇中,有人向他们跑来,示意他们已经停航了。易楚臣却执意要上船,加了一沓厚厚的钱,那人终是同意了。原来有时钱财权利的诱惑,远比生命高出许多,更何况是虚无缥缈的感情呢。
江水急湍,船开的极慢。往日这个时分,在海边看着晚霞日落,是一件很写意的事情,而现在,满目的烟雨蒙蒙,对岸的事物都看不见了,水流仿似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江水漫天漫地的袭来,好像永远是水,也只有水。
她正兀自出神,他却突然回过头来。四目相交,她再也避不开他的目光。倾身上前,吻上了她的唇,她冷漠的把手搭在的他的肩胛骨处着力,试图推开他,他却陡然生出一股力量出来,强行的压回去,辗转在她的唇上。那些只属于她的温柔过往,一个隐忍而得力的左膀右臂,一个俏丽而明艳的解语花,一个美好而给人安宁的女人。他心里突然那样的刺痛,都是过去了。不管他怎样的热切缠绵,她的唇却一直是冷冰冰的,他终于放开了她,定定的看着她。她停了片刻,却把脸转过去,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竟是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呜咽一声长长的汽笛,在江面上传出了老远。白雾渐渐的散开,对岸的灰影绰绰已经逐渐清晰,哗哗的江水在船底经过,掀起无数的浪花溅在甲板上。船身靠岸,忽的一震,他也一震,仿佛旧梦初醒。
那管事的匆匆跑来,说:“刚才在江心的时候,风大雨大,好不容易才靠了岸。”易楚臣不说话,又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放在他手上。那管事的笑盈盈的接过了,寻安立在岸边,看着江面上湍急的水流,无数的浪花旋窝奔腾而来,装而便歇了下去,又有更大的水痕覆盖了上来。
寻安有一瞬的恍惚,又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便说:“我自己上去吧。”他站在那里,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上岸,也不说话,只为她撑着伞。寻安突然脚步一滞,回头看了他一眼。复又继续走,手上着力,握紧了手包。
寻安刚上了岸,迎面来的就是一支黑色的枪管,她眼疾手快的踢开了,手执着枪直接朝那人按动了扳机。易楚臣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了震,不过瞬间也拿出了枪来,寻安轻笑道:“看来是跑不掉了。”周围都是黑压压的枪管对着他们,纵使有再好的枪法,再快的伸手,也难以敌众,寻安道:“要杀要刮痛快点。”
那边倒是有人跑了过来,道:“阮小姐,易先生,这边请。”寻安指着地上那卫兵的尸体笑说:“我杀了你们的人,不想让我死吗?”那人只是笑,也不说话。有人上来要去了寻安和易楚臣的枪,把他们带到一处房间里关了起来。
周围皆是黑压压的墙壁,阴风从唯一的小窗口里飘进来,寻安笑了笑,“你的天下还不稳啊,有人想造反,你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易楚臣也笑了笑,“无非是钱财或是土地,刚才看你拔枪,身手不减当年啊。”又是沉默,寻安靠在床头小憩了一会儿,直到太阳再次升起,她才说:“咱们得逃出去才行。”易楚臣说:“这是在海上,如何逃?”寻安道:“你放心吧。”易楚臣转过头来看她,低低的叫了一声,“寻安。”寻安“嗯”了一声,他又叫了一声,寻安转过头来看他,“你这是怎么了?”易楚臣道:“你女儿跟你长的真像。”
她脑子里一下有万千思绪掠过,却怎么也找不到切入点,只好笑了笑,说:“你儿子也和你很像。”易楚臣抿嘴一笑,“他叫易思政,是肖雍和远山的儿子,过继给了我。”寻安点点头,“他们俩还是走到一起了。”易楚臣紧紧的盯着半空的窗户,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觉得一阵空虚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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