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女子》第107章


思澜看了魏占峰一眼,魏占峰笑道:“我不是对你,只恨这小娘们势利,你如果肯替我出口气,我还求之不得呢。”施可信笑道:“这话我听魏七哥说过几次了,想来是真心。”施可久笑斥道:“又干你的事。”魏占峰笑道:“还是可信明白我,既做不了张生,宁愿当一回抱枕红娘。”话虽这么说,待阿宝到了,却仍含笑招呼,“快过来喝杯酒暖暖,可冻坏了吧。”阿宝冷冷道:“既叫人出来,又何必说这些话。”魏占峰笑道:“这不是四少爷想你了嘛。”阿宝不语。
思澜自从那日在华盛饭店与阿宝别后,足有一年多没见,这时见她低着头往手上呵气,脸色有些苍白,人也憔悴几分,但映着紫色的斗蓬,却别是一种清艳。她眼光只在思澜身上掠了一下,便即调开,魏占峰却霍地起身,大叫道:“我躲开,我躲开,省得你偷看我,我偷看你。”阿宝微微仰着脸,双眼润湿,又似又含恨又似含嗔,思澜心想,若是那日没看见她和柳云生那一幕,真要被她骗了,对着一个,想着一个,温柔体贴,看似有情,其实哪里将你放在心上呢。
魏占峰换了个座位,让阿宝坐在思澜身边,阿宝却站起身,从娘姨手中接过琴,试了试弦问道:“几位想听什么曲子。”魏占峰问思澜道:“你想听什么?”思澜随口道:“在天津听了两回落子馆,还不错。”施可久问道:“北方的落子调,你会唱么?”阿宝低头道:“也没什么会不会的。”清清嗓子,唱了一段《摔镜架》,又唱了一段《貌婵降香》,她虽然不及京津落子馆的那些人曲子熟,但人美声脆,眉目能语,若论闺中情态,则又更胜一筹了。
魏占峰笑道:“听惯了昆腔,倒觉得这种小调新鲜有趣。这些日子鸣玉不在,天香阁更没什么好看的了。”施可信问道:“鸣玉去哪里了?”魏占峰悠悠道:“到东北替人办后事去了。”施可久奇道:“我知道鸣玉老家是河北高阳的,难道在东北那边还有什么亲戚么?”魏占峰道:“什么亲戚,就是他那个姓柳的师哥。”思澜一惊,不由望向阿宝,但见她侧着头,慢慢将被琴弦刮伤的手指放入口中。
施可久兄弟也大吃一惊,急忙追问事情经过,魏占峰道:“我知道的也不多,他好像是娶了个老婆,也不唱戏了,到天津跟人家合开戏园子当老板。”施可信道:“什么老婆,我听人说,好像是谁家的太太,被他拐来私奔的,后来又被家里抓回去了。”魏占峰摇头道:“不对不对,我听下天仙的人亲口说,是那女的自己跑了的,还拐了他不少东西。”施可久道:“若是真的,可算常年打雁,被雁啄了眼,一物降一物,也说不得。”
魏占峰续道:“据我所知,他在天津呆不下去了,又跑到东北去唱戏,那边有个师长,新娶的姨太太,才十六七岁,就喜欢看他的戏,扮上妆反串唱柳梦梅潘必正,还似模似样的,他也爱教,一来二去,就有些难听的话传出来,那个师长又是个脾气暴的,跟姨太太吵了一架,气得发昏,带人冲到后台,就是砰砰两枪,可怜一个好角儿,就这么白白送了性命。”
施可久叹了口气道:“传闻未必是真,既便是真,风流罪过,又何至于要人家的命。这样的人材,这样的功夫,也是老天造人格外用了心,怕真是难寻第二个了。”魏占峰笑道:“要是你的翠喜,也姘个戏子,看你还能不能说得这么大方。”施可久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况且还不是妻,我虽不才,自问也可学学楚庄王杨越公,成全他们也罢。”施可信道:“可惜功夫再好,也敌不过枪子儿,他的《翠屏山》、《群英会》,我不知看过多少遍,想不到人就这么没了。”
三人正嗟呀慨叹,忽听阿宝道:“几位若不点曲子,我要告辞了。”魏占峰忙道:“急什么,再呆一会儿。”施可久道:“一时倒也想不起点什么。”施可信道:“对了,我听说你会唱柳云生的戏,能唱一段么?”阿宝倏地抬头,随即又低下,轻声道:“那我就唱一段哭像。”魏占峰道:“这一段很吃功夫的,没有按笛的,你清唱行么?”
阿宝也不理他,自顾自唱起来,“不催他车儿马儿,一谜家延延挨挨的望;硬执着言儿语儿,一会里喧喧腾腾的谤;更排些戈儿戟儿,不哄中重重叠叠的上;生逼个身儿命儿,一霎时惊惊惶惶的丧。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闪的我形儿影儿,这一个孤孤凄凄的样。”唱到这里,略顿一顿,又唱道:“羞杀咱掩面悲伤,救不得月貌花庞。是寡人全无主张,不合啊将他轻放。”喃喃重复,“不合将他轻放。”
魏占峰见她神色惨淡,唤道:“阿宝,阿宝,你怎么了?”施可久叹道:“唱得太入戏了,我也受不了。罢罢,还是别唱了。”思澜忽道:“让她唱下去。”阿宝垂目唱道:“如今独自虽无恙,问余生有甚风光——”一字一咽,竟将整段哭像唱完了。思澜一边听,一边往嘴里倒酒,这时点头道:“阿宝,原来是我错看了你。”阿宝走到桌前,也斟了一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思澜笑道:“你要陪我一起喝么?”
魏占峰见了直皱眉头,向那娘姨道:“快扶着你们姑娘回去,她今天也累了。”那娘姨应了一声,便上前掺阿宝,阿宝却不动,魏占峰骂道:“没用的东西。”施可信笑道:“魏七哥,你这个抱枕红娘好像不大诚心啊。”魏占峰涨红了脸,回头看思澜和阿宝正你一杯我一杯在喝酒,大声道:“这么白喝有什么趣儿,干脆喝个皮杯,我也好给你们铺床叠被。”说得施家兄弟都笑起来。
迎春在厅里一边做针钱,一边等思澜回来,将十点半的时候,阿盈过来说,施二爷刚刚给三少爷打过电话,说天太晚了,四少爷喝醉了,就睡在他家,让少奶奶不必担心。迎春问道:“你们小姐这两天好些了么?”阿盈道:“好些了,就是白天闷得很,少奶奶若有时间,多过来陪她说说话也好。”
时间太晚,两人也没多说,阿盈回去的时候,见卧室灯仍亮着,想是玉茜被电话惊醒,还没睡着,思源劝道:“你白天少睡些,晚上就不容易失眠了。”玉茜道:“白天一个人什么事没有,不睡觉干什么?”思源道:“那就多找钟太太王太太来陪你聊聊天,要不然,我去苏州把岳母接来。”玉茜沉吟道:“算了吧,省得人家说我多事。”
其实钟太太倒是常来陪玉茜的,只是这天来时,神情却有异平常,玉茜看出来,便把阿盈阿满都打发了出去,钟太太低声道:“我才听说,柳云生死了。”玉茜几疑听错,问道:“你说什么?”钟太太便把自己听来的同玉茜讲了一遍,劝道:“照说死在这种事上,也不足惜,你别太往心里去了。”玉茜呆了呆,忽然大吐起来,钟太太吓了一跳,急忙喊人,阿盈阿满奔进来,见玉茜吐出的秽物中竟见了红,不由也害怕,一个留下照看,一个便跑去上房禀告何太太。
何太太吩咐人去请大夫,自己也到玉茜房中来探望,玉茜这时稍稍平复了一些,勉强向何太太道:“我没有事,母亲请回去休息吧。”何太太道:“快躺好,有事没事,要大夫说了才算。”一时大夫来了替玉茜诊过,说只是有些胃出血,没有大碍,何太太安抚几句方去了。钟太太也不便多说,只道:“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玉茜躺在床上,胃翻搅着难受,这样疼,也抵不住那种疼,一点一点啮着心,闭上眼就想起柳云生的样子,一言一笑如在目前,这样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她不该只凭片面之词就相信,纵然不能去东北问,也要到他的班子里去问问凤鸣玉,这样一想,人又有了精神,下了床坐到梳妆台前,阿盈问道:“小姐,你要出去么?”玉茜道:“不用你管。”阿盈急得几乎要哭,好在这时候思源回来,玉茜放下梳子道:“今天这么早?”思源道:“听说你又吐了,就赶回来。”玉茜皱眉道:“医生都说没事了,蝎蝎螫螫的做什么?”思源笑道:“不是担心你么,没事就好。”玉茜想了想道:“我在家闷得很,想看凤鸣玉的戏。”
思源道:“鸣玉好像有事出门了。”玉茜心一沉,也不同思源再说,暗里叫人打听瑞禧班的消息,凤鸣玉回南京当日,玉茜便悄悄出门到他住处,凤鸣玉见了她,也不吃惊,点头道:“你还是来了。”说罢径直往里走,玉茜跟着他转进一间屋子,只见当中桌上供着一个灵牌,触目惊心,玉茜扶墙而颤,脸如灰土,凤鸣玉柔声道:“师哥,她来看你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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