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灵魂 李佩甫著》第104章


上,可摩天大楼又出了意想不到的问题……一下子造成了全线崩溃。不说了,我
只有一死谢罪。”
李尚枝也叹了口气,说:“是啊,背这么多的债……活着是苦。那,你想把
这些债卸给谁呢?”
任秋风不语。
李尚枝说:“说来说去,男人还是自私啊。出了事,就一死了之。可你会瞑
目么?你就这么……让人,世世代代的,一提起你的名字就骂,就吐唾沫?”
任秋风说:“一失足为千古恨,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让他们骂吧。”
李尚枝说:“呸!说你不是个男人,你就不是个男人!当年,我们象神一样
看你、敬你……你怎么突噜下来就成了一堆泥了?!你活着,对你不算什么,那
不就是苦么?谁还没苦过?可对那些人来说,就是一种希望。你只要活着,还一
个是一个,还两个是两个……说不定哪一天,你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你要是就
这么往下一跳,你可真是坑人坑到家了!”
吸烟,吸烟,吸烟……任秋风又一连吸了五支烟。
李尚枝说:“按说,我算个啥?也没资格说你。可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你
大红大紫的时候,也没歧视过我。我感你的恩……”
任秋风踌躇着说:“你是想让我……逃跑?”李尚枝一愣,说:“我……没
想过。跑?往哪儿跑?你一跑,就更说不清了。”
任秋风把烟丢在地上,用脚拧了一下,笑了笑说:“你穿这身制服,还挺精
神的。大姐,商场,就交给你了。”
尔后,他说,“你去吧。让我想想。”
二十三章
一齐康民教授自杀的消息,让上官和小陶十分吃惊。
她们两人都感到奇怪,那样乐观的一个人,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好好的,怎
么就死了呢?!
得到消息的那天晚上,两人都彻夜难眠。半夜的时候,上官用手机给小陶发
了一个信息:醒着么?小陶回道:醒着。接着又发一条:你说上帝公正么?上官
回道:上帝死了。小陶又发:我想哭。上官回道:我也是。片刻,上官又发:睡
不着,走走?小陶回:走走。于是,她们相约来到了金水河畔,在河边的柳树下
坐了很久很久。
河边上也有灯了,是观赏灯,有白有绿有黄,把草照得很绿,把夜照得很亮,把人照得很假。人坐在这里,恍恍惚惚的,就象是坐在梦里一样。
上官默默地说:“挺智慧的一个人,读那么多书,道理他都懂……”
小陶喃喃说:“平时,他多幽默。待人好,课上的也好!……”
上官说:“你还记得么?齐教授说,朋友是一月一月的,日子是一口一口的,加起来就是个明白人了。”
小陶说:“这么一个‘明白人’说走就走了。这世事,真让人心灰……”
上官说:“是呀,怎么会这样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小陶说:“那个字,你还信么?”
上官迟疑了一下,说:“当然信。”
小陶说:“找不到……也信?”
上官固执地说:“信。”其实,在内心里,她是很挣扎的。心里很苦。有时
候,那孤独,能把人淹了!
小陶叹一声,说:“是啊,不信又怎样?还是信了好。”
上官问:“那边,有消息么?”
小陶一怔:“哪边?”
上官说:“——国外。”
小陶摇摇头:“没有。”是啊,两年多了,连个EM 都没有……接着,她反
过来问,“那姓刀的,还去找你么?”
上官默默地说:“去。”
小陶说:“那你,怎么想的?”
上官闷了一会儿,说:“——没想。”过了一会儿,她又不太肯定地说,
“这还算是个男人吧。说不定,那一天,他缠得紧了,我就投降了……就嫁给他
了。”说着,她突然想哭。
小陶笑着说:“嫁吧。你嫁一老刀。赶明儿,我就去嫁一老枪(?)……”
上官默默地说:“走在外边的时候,人家会觉得,你是很体面的。可这心里,撑着撑着,就有点撑不住了……”
小陶说:“上官,你比我好,比我坚强。”
可上官却突然说:“你闻闻,我身上,腥么?”
小陶转过身来,说:“怎么了?”
上官说:“星期天,我回去了一趟,家人说,我身上有鱼味。”说着,突如
其来的,她吭哧了一下,满脸都是泪水,一脸的泪花!她心里有多少憋屈呀!是
啊,从小,那么高的心性……难道说,人活着就是为了卖鱼么?可话又不能这样
说,卖鱼又怎么了,不是有那么多人都在卖鱼么?可又不完全是这个意思,不是
的。就是想哭,就是憋屈!
就坐在河堤上,突如其来的、也好象是无缘由地,两人抱头痛哭!那伤心的
事,一件一件地,全勾出来了……在内心深处,她们又有多少淤积?!
哭了一阵,上官拍拍她说:“小陶,跟我卖鱼去吧。你总不能老窝在家里…
…这边生意很好,有货源,不愁销路,那些下岗的女工们都高兴坏了。”
小陶却说:“是啊,家里人都烦我了。可我不想卖鱼。我想,找一小店,卖
花。”
上官说:“你也太小资了吧?”
小陶流着泪说:“我忽然明白了,齐老师,他也许是……绝望了。我也绝望
过。就觉得这日子,并不是我们要的。”
上官说:“是,人都有绝望的时候。你是说,我们来到这个世上,本是钓生
活的,却被生活钓了,是这个意思么?”
小陶说:“不是钓。为什么要钓?……反正,说不清。”
上官擦了擦眼里的泪,说:“好了,别那么小资兮兮的。我想,既然活在世
上,还是要找一找……你说呢?”
小陶说:“找什么?”
上官沉默了很久,仍是不太肯定地说:“找一找属于自己的日子。记得,在
一本书里,印地安人说:”别走太快,等一等灵魂‘。我们,是不是……也太急
于赶路了?也许,所谓的意义,就在过程之中。“
小陶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久久,她说:“我怕有一天,咱们会不会把自己
也卖了?”
第二天上午,上官和小陶赶到郊外的火葬场,参加了齐康民教授的“告别仪
式”。火葬场在郊外,学院的老师和同学们都来了,有的还是从外地匆匆赶来的。
整个告别大厅站满住了人。齐康民教授的灵床前放满了鲜花,周围的墙上也挂满
了寄托哀思的挽联……齐康民教授是在死去之后,才得到全体教师、学生的一致
认同:他是一个好人。当哀乐响起的时候,人们都哭了。
在告别大厅里,给人印象最深的,却是江雪。江雪是一个人开车来的。当她
跨进告别大厅时,人们不由地把目光转过来了。她是有备而来,她穿着一身孝黑
:黑色的曳地长裙,黑色的真丝无领上衣,眼上戴着黑色的墨镜,头上还扎着一
条黑缎带,胸前缀着一朵白花,人一下子显得清丽凄婉。当告别时,别的人都是
三鞠躬、再鞠躬,只有她扑咚一下在灵床前跪下,砰砰砰,一连磕了三个头。尔
后谁也不理,一句话不说,扭身就走。
参加完告别仪式,临上车的时候,小陶忿忿地说:“这人,早干什么去了?
作秀!”
上官说:“我想,她是后悔。”接着,她又说,“那个人,他该来的,可他
没有来。”
小陶一时没转过弯来,“哪个人?”
上官说:“姓任的。”
二这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春日的阳光照在商场大楼的玻璃幕墙上,照出了一片五彩缤纷的暖意,也照
出了一片很不寻常的躁动……
早在六点多钟,围在商场前的这群人就站起来了。其实,在整个夜晚,他们
也没怎么合眼。这些顶着被子、披着大衣的人,个个心里都象藏着个小咬儿似的,
心焦啊!那咬心的事,只有自己知道。骂也骂了,埋怨也埋怨了,后来也只有盼
着天亮了,天亮了好兑现钱哪……熬煎了这么一夜,现在天亮了,太阳也出来了。
所以,他们从来也没象今天这样守规矩,一个挨一个,象羊肠子似地,在商场门
前排出了九曲十八弯的长蛇阵!
这里临着十字路口,是一个很惹人注目的地方,很快就有过路人围上来了,
很诧异地问:这排队,买什么呢?
长长的队列,没有人回答,没有一个人回答。怎么说?说什么呢?总不能说,上人家的当了?总不能说,急着想发财,现在掉坑里了?!
是啊,那时候,他们急煎煎地从银行里把钱取出来,一个个还托了亲戚、熟
人,大包小包地提着往这里送……本想着要大赚一把,本想着一本万利,谁想到
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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