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油_by江觉迟》第6章


如此,我的工作便也开始。多农喇嘛已经离开草原。他从此需要不断外出,为学校化缘、筹备资金。而我,第一个要做的事,是学骑马。蒋央你也知道,草原上没有其他交通工具,所以必须学会骑马。虽然有些害怕,但不可避免。
月光说,可不是,草原这么大,不骑马你怎么工作呢?多农喇嘛虽然留有一匹马给你。但他的那是一匹热血马,太彪悍,肯定你也骑不上,我把列玛送给你吧。
列玛即是月光自己的坐骑。这伙计应该是中亚的草原马品种,体格高大结实,肌肉是钢板模样的硬朗,没有多余赘肉。通身枣泥红。背部竖起一排整齐密集的马鬃。马鬃下皮毛均匀细致,油泥一样的亮,一看就叫人喜爱。
我上前去,朝列玛伸出双手,想抚摸下它。
不想这伙计却拒绝接触生人。我刚向它走过一步,它即朝我砸蹄子,不让我靠近。
月光站在一旁偷偷窃笑。望望列玛,口里发出似是而非地招应,〃老伙计,我这下的让你跟上姑娘,是叫你感到突然了吧?还没有作好接受的准备?但是神灵在前世就把姑娘许配给你啦!〃
他瞟我一眼,见我没反应,乐呵呵地摸起马来,一边目光朝着我闪烁,一边又在招呼马儿,〃老伙计,既然你跟姑娘有着前世的缘分,那往后可得多多地听姑娘的话了。多多地照应姑娘!〃
列玛却不领情,只朝主人一阵嘶叫。
月光因此又是摸摸,又是拍拍,硬朗了语气。
受伤(2)
〃老伙计,你可得听仔细:你和我,我们和姑娘,我们三个,今后就是一家人了。多农喇嘛可是给我们这个家念过平安经的。所以你要再有生分,我可不客气啦!〃
这伙计仍然固执,朝我〃嗥嗥〃喷鼻气,一声比一声响亮。
月光最终没了耐性,来硬的了。给列玛解套,拉过缰绳,拽上它在我面前溜达一圈,然后强行把我推上马背去。
吓得我渗出一身热汗,壁虎趴墙状趴在马背上一动不敢动。月光却抓着缰绳一脸庆幸,说没事,你能骑上去就没事了。不久,你会喜欢上它的。
他拉过马缰,牵起列玛穿越田野,往丛林上方的草原走去。
草原上便有了两个青年和一匹大马的投影,被下午偏射的阳光拉得很长。随着列玛的移动,投影一会儿自然地重合,合拢成一个人。一会儿又生生地剥离,拉开很长很远的距离。
我坐在马背上望远方。草原那个远,那个深和苍茫,把我的视线也拖得有些沉重。多农喇嘛的家,那个将来的孤儿学校,在草原左下方的那片丛林。那种没有坚实材料作地基的土夯碉楼,看起来风雨飘摇。蒋央你说,它会不会哪一天就倒塌了?孩子们找出来安顿在那样的地方,安全吗?
我望着茫茫草原想心思时,月光在一旁说,〃梅朵,你这个样的,是在发什么呆呢?在马背上坐过一个下午,和列玛的感情也是多多的有了吧?现在你想不想我放下缰绳,自个儿和列玛交流一下?〃
〃好,月光,我需要这种学习!〃我立马回答。
月光犹豫片刻,〃那我放手了?〃
〃好吧你放手!〃
月光又踌躇起来,〃你到底行不行呢?〃
〃不行也得行。我迟早要尝试!〃 我说得有些决意。
月光思量好一会,才把缰绳塞进我手里,〃哦呀,那你要多多地小心!〃
列玛一身光亮的皮毛是个视觉的幌子。抚摸时那番软和;骑上来却像是一副活生生的骨头钢架。那种从马的体质内部喷薄出来的刚强之力,抵触着我哆哆嗦嗦的身子,就要摔下来。
这伙计吃草也不规矩,挑肥捡瘦,到处转悠。发现前方有一处草籽地,它便踱起蹄子,想过去。
而那草籽地却是处在一道深暗的沟渠对面!我的心顿时紧张起来,想这伙计如果真要跨越,那种激烈的弹跳所产生的颠簸动力可不是我这样的小女子所能承受的。我慌忙扭头朝后望。却发现月光没有同步跟上来!
心当下一阵虚晃,直在马背上惊叫了。
〃月光你怎么不跟上来!快呀!快来!列玛要跳沟了!〃
月光跟在后头追喊,〃那你快快往怀里勒住缰绳呀!再是不要大喊大叫,你这一叫,马更受惊了!〃
可是此时我体内涌动一股另类惊骇的荷尔蒙液体,它叫我想勒住马缰,手却哆嗦无力。想停止尖叫,但千万个惊恐细胞却控制不住地从体内呼啸而出,怂恿我发出更加尖锐地惊叫。我的惊叫,又叫列玛变得烦躁。它昂起头,一阵扎耳嘶鸣,然后飞起四蹄。。。。。。
后来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月光的背上。他背着我拼命往草原下方的青稞地跑。我才意识,这是被列玛摔了!我看到自己的左腿在月光奋力地奔跑中像身外之物两头晃荡。天!它是不是断了!
〃月光。。。。。。〃我焦心地淌出泪来,混合着血水,脸也是破的,到处在流血。〃我的腿断了!〃我害怕得叫起来。腿如果真的摔断,在这样的原始草原,肯定没救了。草原上不可能有高明的医生。我思想里这么揣测,满心焦急。月光却在一口一声地招应,〃没事!青稞地下方有我们最好的益西医生,所以没事。神灵也会保佑帮助我们草原的好心人,所以一切没事!喇嘛拉加素切,桑结拿加素切曲拿加素切〃
他大声念起经来,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断断续续。
蒋央,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月光的经声,我的恐惧却是有增无减,内心充满焦虑。
藏医寨
在月光家山寨的背面,麦麦草原北边的丛林下方,小河边上,有一座依河而建的巨大藏寨。寨子的中央部位住着麦麦草原地区最大的藏医家族第五代传人,益西医生。他是月光的远房阿舅,是当地富人。藏房修建得高大气派,错综复杂、城堡式结构的碉楼,近看极像是一座土司官寨。这〃官寨〃,从外墙到内楼皆是石碉混合原木材质,门窗户扇均为纯木雕花装饰,楼上楼下的墙面更是绘满天然矿石颜料的彩绘。图案精美,颜色绚丽。我还第一次看到这么华丽的民房。但是我没心情细看,身体在作痛,我在焦虑后事要是我的腿断了,怎么办?
月光小心地把我放在碉楼里的大藏床上。一位高瘦的男人,在这样封闭的寨子里,稀有地、戴起透明眼镜的男人,不紧不慢地朝我走来。他是藏医的第五代传人益西医生。
他挨近我,朝我浑身上下细看一遍,然后伸手捏过我的腿上面的骨头,问,〃这里痛么?〃我不回答。他再问,〃这里呢?这里呢?〃他在一路检查着我的那些不是关节部位的骨头。我俱不回应。我想肯定那些骨头完全脱离了我的肉体,所以医生在检查时才会失去感觉。
但是益西医生最后在我的膝盖关节上用小皮锤轻轻那么一敲,却让我抽筋断骨般地嚎叫起来。〃啊哎痛痛痛!痛啊!〃
益西医生立即停手,轻轻拍起我那被弄痛的腿部神经,笑起来,〃你没有大事。〃
〃那我的腿怎么会那样空荡地晃动呢!〃
〃这是因为关节骨折,幸好不是主骨断裂,这就好,不会让你变成一个瘸子了,幸运的姑娘〃!医生一脸庆幸的神色,继后又严肃地说道,〃当然,你的关节骨折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恢复。〃
我才长长吁下一口气。只要能好,只要不会断腿,什么都好了。
益西医生开始为我治疗。清理伤口淤血,接骨,打钉,绑扎,开药。我必须〃住院〃。即是待在益西家高大华丽的碉楼里养伤。多久?什么时候骨折的疼痛和伤口的感染得到控制,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护士是没有的。服侍我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月光叫他阿嘎。益西医生没有让自己的远亲、高大的康巴青年月光来服侍我这么个小女子,他觉得这样有失他们康巴汉子的尊严。
蒋央,你知道吗?后来我倒很庆幸这次意外,如果不是骨折,可能我也没有机会知道阿嘎的。
阿嘎今年十一岁。并不是孤儿。母亲在一次雷电中遭遇森林大火死亡。父亲一人拖扯三个娃娃五年。之后他们家叔父从喜马拉雅山背面的一个地方回来,提出可以带走父子四人,到山的背面去过天堂的好生活。随后即是一路逃亡般惊心动魄地偷渡。不想在一次匆促行程中,阿嘎和父亲走散。这孩子是磕头烧香地寻找,但最终菩萨没有安排他们父子碰面。从此阿嘎成了有名无分的〃孤儿〃,不知前些年怎样生活,近年来他很幸运地被益西医生家收留。
但阿嘎没有自己的卧室,他的床铺就搭在厨房的锅灶旁,这样便于做活。这孩子一天要做的活计很多。清晨五点起床,为佛堂里众多佛杯换圣水。过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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