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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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过去,第二天晚饭后,夫人要蕙兰留一时。又让戥子叫来李大和范小,到跟前站着。人们不知有什么事,都看着夫人,心里担忧,怕夫人气糊涂了。夫人真是憔悴许多,却更比先前沉静,停了停,夫人开口了。先问李大来家有多久?李大说:我是家生子,落地就在你家,今年三十六,就是有三十六年了。范小呢?夫人问。范小说:七岁时过来跟王厨打杂跑腿,后来王厨走了,我留了,至今已有十七年。夫人轻声道:很好,跟了张家这些年,应当好好发落才行啊!范小还不明白,李大听出些话音,问:夫人什么意思?夫人苦笑道:你们也看见了,如今这一家只剩孤寡三人,从此不能靠挣,只能靠省,且过一日算一日吧!这一回,连范小都明白了,说:夫人要撵我们走?夫人说:不是撵你们,是不敢拖累你们!那两人神色茫然,一时无话可说。
夫人接着往下说:我也替你们想过了,从这里出去后,也是两个孤单人,不如两家合一家!眼下我还是主子,比得上半个父母,就可作主这一份婚配,今天是九月二十四,双日子,你们就在这里磕下头拜个天地吧!两人还是愣着,半日,李大说出一句:我是愿意的。夫人就问范小如何,范小脸涨得通红,说不出一个字。蕙兰禁不住想笑,又不敢笑,硬是忍着。李大说:我知道他是嫌我年纪大!范小此时才憋出一声:不是!蕙兰和夫人都笑了:那就磕头吧!于是,两人跪下去,按规矩,先拜天地,再拜夫人,然后对拜。拜过起来,夫人说:从此你们就是夫妻,老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不说患难与共,就说搭伴过日子。夫人取出半封银子在桌上:再多我也不能了,尽着这些租下一间屋,谋划做个小本买卖,你们都是勤快人,糊口总归不难的!
万没想到,家道的哀戚中,还能成就一桩姻缘,人人脸上都有了喜色。蕙兰心想,李大和范小这一对,实在有趣,夫人呢,竟然生得出这个主意,更是有趣!不由得,暗自又笑一回。回到房里,掌灯做活,戥子猝然吐出一句:婚姻不是什么好东西!蕙兰一惊。难得听戥子说话。出言竟如此莽撞。又才发现,从头至尾,戥子一直沉着脸,一笑没笑。想斥骂几句,又止住,只说:做你的活!
37 求师
李大与范小就在新路巷口租了半间屋,本是院里人家的柴屋,将旧门堵死,临街重开一扇,就住下了。与张家一巷头一巷尾,为的是好替老东家照应杂务。所以,虽然自己单立门户,但一早一晚,或是李大或是范小,都要去张家院里,送担柴,挑担水,腌一缸咸菜,洗半盆衣服。洒扫庭除一番。张夫人劝阻不了便也不劝,由他们去来,因是养他们上半辈子,又安顿下半辈子,受惠顾心中坦然。家里少了一个病人,也少了人情互往,余下自家几口,衣食都十分简单。蕙兰绣活,夫人照看灯奴。三顿饭婆媳二人联手,灯奴也帮着剥豆、挑米虫。三代人倒也过得不紧不忙,只是冷清些。
自从张隆人赘妇家,夫人就将灯奴看得很严,再不让出门,一是怕走丢,二是怕学坏。又开始与他立规矩,每日要背书和描红。灯奴才四岁,野惯了,一下子如何受得管束,急得乱叫乱跳,还有几回,竟号啕起来。可夫人是什么人物?多少个大男人都不在话下,何况黄口小儿,又是自己的孙子。随你哭还是嚎,就是一个没商量!三五日一过,便辖制住了。祖母当院一叫:张遂平,立刻起身乖乖走去。难免举目顾盼求告,母亲通常是不理的,看都不看他,要遇到戥子,情形就不同些。戥子的目光是同情的,四目相对,有一时停顿,无限的情义便在其间交汇。然后,各向各的地方去了。
幸好这家里还有戥子。丧事办完,戥子便回申府去住,依然是午后过来,但往往晚饭后再离去,读完书的灯奴要留她玩耍。夫人不允出门,只能在院子里。戥子替他梳小辫,分成许多股,编成猪尾巴细的无数条,有时披散着,有时合起来结一根,戴一顶圆帽。戥子用一块麂皮,帮灯奴把银锁圈擦得锃亮,污脏的红线绳拆去,换上新的七色丝。大花猫死了,灯奴身上也没了尿臊气,穿上干净的蓝布袍,袍角绣一朵紫花。是戥子的手艺,她家姐姐教的,平针绣成,有些死,却整整齐齐。腰带也是戥子打的络子,两头各拴一颗珠子,是针线匣里的存物,系起来,正好垂在中间。这样,灯奴真的就像一个斯文的读书郎。灯奴缠着戥子不让走,戥子不好意思白吃饭,就要去灶房帮着烧锅,饭后又抢着洗碗。渐渐就成定律,戥子在张家晚饭,饭前搭把手,饭后刷锅洗碗。有时,婆媳俩开玩笑,要将戥子说给灯奴做媳妇。灯奴只是咧嘴笑,戥子就不干了,手一甩走开去,过后几天不理睬灯奴。蕙兰忍不住说戥子:莫说是玩笑,即便是正经,怎么?咱们家娶不起你! 戥子平素是说得起的,此刻却立马回嘴道:当我是李大呀!这孩子说话就是梗,让人不顺耳。蕙兰说:李大怎么了,你未必及得上她,再说,灯奴是范小吗?戥子又顶回去:灯奴干我什么事!蕙兰真生气了,手上的针一放,抬头说:这是谁家的规矩?彭家还是申家。抑或是我们张家给放纵的,主子说一句,顶一句,不依不饶! 我娘倒要怪我,看来只有打发你回去了。听到要打发她回去,戥子的眼泪下来了,不再说话,看神情却是不服输。蕙兰不再理她。于是,戥子不理灯奴,蕙兰不理戥子。灯奴最没骨气,一劲地追逐,戥子只得搭理了,却不肯向蕙兰服软,只是手下加倍地勤快。蕙兰其实早已不生气了,等着戥子自己与她说话。戥子就是不开口,并非不服气,而是下不来台阶,不知如何说谢罪的话,也是缺调教的缘故。蕙兰暗自叹息,少爹没娘的孩子,真是有想不到的难处。
事情正僵着,这一日,戥子却没来。蕙兰心里记挂,临街的大门敲响了。自老爷去世,家中就没什么宾客,那前门的铁闩几乎都要锈住了。婆媳二人,加上灯奴,一并跑过院子去迎客。进来的不是别人,竟是蕙兰的母亲,夫人赶紧引亲家在厅堂里坐。那厅堂久不待客,虽然打扫得洁净,却更显得四壁萧瑟。天已入冬,厅里没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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